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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姐妹的婚事

五舅的大闺女叫兰兰,我的两个妹妹都是兰兰一手看大的。那时表姐已经18岁了,母亲为她的婚事很操心,虽然四下托人,总也说不成。为甚?其实就是一个户口问题。农民,1949年之前是职业,之后成了一种身份,贱民的标志。城里人有半分奈何,都不想娶乡下妹,“娶个老婆向阳花,生下娃娃亚非拉”,一系列连锁反应,谁能受得了?当然也有身体残疾、长得歪瓜裂枣,或离异多年、无正当职业的人愿娶;也有乡下女孩为了进城,不管不顾。但表姐长得如花似玉,就像仙女一般,嫁给这些人也太糟蹋自己了。

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有人给表姐介绍了一个大同新荣区的矿工。媒人应承给表姐上城镇户口,还说这个后生是下井工,收入也高,于是表姐就爽快地答应了。不幸的是,那个男人已经三十出头,比表姐大了整整一轮,既然表姐同意,母亲也就不说啥了。

谁知天有不测之风云,就在婚后的第二年,我这位短命的表姐夫就在一次井下塌方中被砸死了。表姐知道这个消息后惊呆了,然后哭得死去活来。幸好那时她还没孩子,婆家想让她嫁给小叔子,她不同意。在婆家又呆不住,于是独自回了娘家。

表姐在村里呆了半年多,气色慢慢地缓了过来。又像未曾出阁的姑娘一般,容光焕发。于是村里人又走马灯似地来提亲,不管谁来,五舅都未置可否。村里人都忿忿不平:你就长得再嫩,也不是黄花闺女了,牛逼个甚?其实,五舅是被饿怕了,说啥也不肯把闺女嫁在本村。

过了不久,又有一家人来给表姐提亲。不过她说的不是本村的,而是她的一个表侄,在包头近郊当菜农,吃的也是商品粮。这个后生因和媳妇感情不和离了婚,年岁和表姐相仿。舅舅一门心思想把表姐弄出村去,于是点头答应了。这头一吐口,那边就即刻送来了三百元彩礼钱,还有几身穿戴。那个后生的照片也拿来了,人样也还端正。因为双方都打了保票,见面相亲就免了,又省下一笔钱。

秋收很快就过了,那边捎话催促表姐去过门儿。不知何故,表姐突然变卦,说死说活也不去了。急得五舅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脸色阴沉,出入摔摔打打,大骂表姐坑了他。你想,人家的钱也花了,衣服也穿过了,这笔账咋能赖得了?不得已五舅只好把主意打到了表妹粉兰身上。粉兰那年才17岁,还不到法定的婚龄,但五舅也顾不了许多了。好在农村能改户口,倒也不是件大事。

人说,深山出俊鸟,粉兰妹妹虽然只有17岁,但也出脱得非常俊秀。她为了解脱父亲的烦恼,不忍心看他们每天吵吵闹闹,就毅然决定,替姐应下这门婚事。那媒人自然无话可说,小媳妇换成了大姑娘,何乐而不为?

多么悲壮的献身精神,当年昭君出塞也不过如此吧!我每每想到此,便热泪盈眶。

是表哥亲自将表妹送上门的,婚礼既罢,表哥就匆匆返回。

五舅一家有所不知,原来表妹嫁的这家人是当地的一杆旗杆,没人敢惹。他家也有个二十七八的大姑娘就是嫁不出去。为何?因为她和邻里吵架,敢把裤子脱下来威胁,你说这样的人家谁敢招惹?表妹不知底细,算是掉入了狼窝虎穴中。

过门后,虽然表妹一天到晚不住气地忙乎,连大带小地一起伺候,还是不能取悦人家。不是说饭做得不香,就是说衣裳洗得不干净。又因为表妹嫁过去一年没生孩子,这家人更是整天冷嘲热讽、污言秽语不断。偶或表妹实在听不下去顶撞一句,就会立即招来婆婆和小姑子的合力痛打。一次,她病倒了,躺在炕上几天水米不粘牙,无人问津。丈夫动了恻隐之心,想扶起来喂她一口米汤,婆婆即刻破口大骂:“没见过女人咋的?死了我负责!”丈夫立马畏缩回去了。

五舅得知了这些情况,火车倒汽车前去理论,一进门就叫这家人摁住打了个半死,从此腰部留下了残疾。

后来还是父亲在包头市政府找到了熟人,陪他去乡里理论,才算了结了这桩婚事。这个村子名字很古怪,好像叫“鸡毛窑子灶镬沟”,地点在去固阳的路上。

隔年,表姐又嫁给了包钢的一个工人,老家也是得胜堡的。这个后生一直身体孱弱多病,35岁时死于肝癌。住院期间我去看过他,他说疼得实在受不了了,就像有人在用刀子在不停地捅。他汗如雨下,浑身湿透,我不忍心看,留下点钱后,仓皇逃遁。

表姐后来一直守寡。大儿子从包钢买断后一直在社会上混事;二儿子身体不好,自学中医后,在九原区的社区门诊供职。眼下两个儿子都已成家,另立门户。

表妹后来嫁给了丰镇的一个个体木匠,虽然收入还可以,但是沾染上了耍钱的恶习,后来又和社会上的赖女人鬼混,钱一分也不往家拿。

表妹为了养儿,不住气生了四个闺女。她后来又信了基督,有个信基督的姐妹办了个养鸡场,她和四个女儿都在鸡场打工。说是打工,其实一分现钱也没有,仅管吃住。这个养鸡场原先在包头郊区,后来她又随人家转移回山东老家了。听说四个姑娘至今一个也没有嫁人。大女儿估计也有四十多了。

兰兰姐和粉兰妹许多年没见了。听人说,去年粉兰妹回来过一趟,因为有很严重的哮喘病,又黑又瘦。听说兰兰姐仍在包钢附近的棚户区住着,不知道现在拆了没有?我实在力不从心,给她们帮不了什么忙,但始终在心里记挂着她们,愿仁慈的上帝能够关照她们,阿门!

后记:

表哥读小学二年级时,最大的理想就是能吃上商品粮,有天放学,有个算卦先生给他卜了一卦,说他们家必须再等两百年才能出来一个吃商品粮的,为此,他脸色铁青,一连好几天上课都是凶巴巴的!

那个年代的青年男女,择偶时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是否吃的商品粮”,最最吃香的是“全家都吃商品粮”,一旦有符合这个条件适龄青年,紧俏如香饽饽,说媒的保证会踏破门槛。吃商品粮的往往自觉高人一等,睥昵傲慢,不免会对女方挑肥拣瘦。以至于有一些残疾的城镇青年,只要生活能够自理,照样有身材颀长、花容月貌的农村姑娘喜笑颜开地嫁上门来。

然而,这种婚姻往往过不安稳。村里人骂城里人小家烂器、薄情寡义,城里人骂村里人皮袄队,家里成了客栈,一年四季穷亲戚不断。

得胜堡村支记的儿子,身高才一米五,一脸麻子,还右腿还有点小儿麻痹后遗症。搁一般社员家,注定要打光棍儿。老书记有能耐,让儿子到大同新荣区煤矿当了临时工,并对外放风说很快要转成商品粮。果不其然,很快就娶得邻村最漂亮的一位村姑。

若干年后,这位叫凤梅的女人义无反顾地跟他离了婚,她委屈地对婚姻登记处的人说了句:“我这朵鲜花插到牛粪上那么多年了,也应该挪个地方了!”泪水一时零落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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