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

7·27前夕不幸遇难的同学与实验员

本文作者于1968年7月9日,在主楼九楼西端目睹414的据点科学馆的顶层遭团派某些人投掷燃烧弹而化为灰烬。又于1968年7月27日上午十时许,在主楼三楼目睹首都工人、解放军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用救护车开道,从东便门进入母校,清华两派百日武斗宣告结束。在这之间的半个月中,有数个鲜活的生命被枪杀!他们没有等到脱离险境的那一天。四十五年之后的今天,特作回忆文章,以纪念两位与我们永别的同学与实验员。

第一篇:钱平华同学遭枪杀

“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城闲地少,水巷小桥多”。钱平华同学(自802班)家住苏州城内西善长巷,周围环境幽静,人文底蕴丰厚。她有苏州才女的潜质与素养,乃不得已而读工科,亦照样学习成绩拔尖,人品素质出众,举止行为大方。她说话带苏州腔,软绵绵的,养耳。她耐得住寂寞,骨子里头总有一股子劲。1968年5月初,她满可以利用千载难逢的假期,回到苏州城内老家,过上一段诗情画意的安稳日子,与家人共叙天伦之乐。而她选择留在学校主楼替老四做具体事情。

自八年级同学150余人,老四占绝大多数,1968年5月初选择留下来的仅有钱平华与我两人。真是奇迹。我们同属主楼第三梯队,分工不同,平时见面机会不多。那时我在想,自八年级惟有我们两人留下来这一事件的随机概率不到万分之一,如此小概率的事件得以出现,说明彼此之间存在特定的共同之处。现在看来,这种共同之处非常难得。她本是值得我崇拜,去追求的女生,可惜当年缺乏勇气而错失良机。而我的错失良机又使得她失去机会。她一旦接受我的追求,在我(一个做事有点仔细的人)的叮咛下,有望时刻注意自我保护。为此,我永远后悔当年缺乏勇气。

1968年6月底,钱平华同学正忙着,收到了母亲身体不适的电报。她急匆匆赶回苏州,发现母亲仅是牵挂女儿所致。陪伴母亲约两周之后,钱平华辞别母亲回京。她来到设在市府门前的老四联络站,联络站负责人明确告诉她,主楼前广场已被9003大楼老团枪支封锁,无法从学校东便门进入西主楼。她当晚住胡贵云同学家。第二天,或许她一时未能理解枪支封锁的真正含义;或许她坚信一个文弱的女生不会遭到枪支攻击;或许她急于回到主楼内相处已有时日而难舍难分的老四伙伴那里;或许这难舍难分的老四伙伴中间,有一位与她情投意合的老四男生;或许她今天要给自己情投意合的老四男生一个惊喜。钱平华同学穿着白衬衫与黑裙子,于7月18日中午,风采动人地进入学校东便门,经过主楼前广场时不幸被9003大楼老团枪支打中。

那时我在焊接馆北门口吃午饭。见自控系老四负责人但燊呼着我的名字大声说“你们年级钱平华中弹了!”“在哪儿呢?”我受惊而问。“主楼前广场”。我赶忙奔跑至西主楼一、二区之间的过街楼底下(属安全地带),见主楼前广场空无一人。旁边老四同学说,钱平华已用吉普车送北医三院抢救。

傍晚,噩耗传来,钱平华同学经抢救无效而逝世。

当晚,老四总部记者就钱平华同学的生平事迹采访了我,并写成悼念文章。半夜零点,老四广播台(主楼)播放哀乐之后,播出了关于钱平华同学逝世的讣告以及悼念钱平华同学的文章。

据后来消息,抢救时,钱平华曾醒过来一回,说“听到两声枪响,第二声以后就不知道了”。

八饭厅一位穿军装的大师傅说,当时他骑着自行车也经过主楼前广场,第一声枪响后,他拼着命往前骑,听见弹头嘘嘘声。

如果钱平华同学听到第一声枪响之后,立即奔跑的话,定可幸免于难。

7月约20日,我跟五、六位老四同学一起来到北医三院太平间。当时无冷藏装置。翻开存放钱平华同学遗体的长方形木箱,见遗体上下铺盖着冰块。除去上面冰块,小心揭开遗体双臂的衣物,左上臂进、右上臂出的弹痕清晰可见,近似圆形,比赤豆略大。随行的老四摄影记者站在木箱两侧侧板上,拍遗体照多张。

9月约20日,毕业分配结果已宣布,自802班班长吴兆远交给我两个镜框,一是由光学实验室放大的钱平华同学遗像;二是别在红布上的二十余个像章。托我带到上海,择日送到钱平华同学苏州家里。

1968年10月2日,我携带两个镜框来到苏州城内西善长巷,钱平华同学家里。钱母号啕大哭,摸着女儿的遗像,不停地喊着“心肝!心肝!妈等你分配呀!”。一会儿,钱父劝说“不要哭了,听这位同学说说”。

我永远后悔当年缺乏勇气。

第二篇:杨树立实验员遭枪杀

1968年7月初,有老四同学由东往西,通过动农馆门口东南一侧桥梁时,被老团步枪打中,弹头穿过腿部,鲜血直流。据说未造成重伤。步枪枪眼在二校门西侧对面房屋的一段弯墙上。老四总部为此出了布告“主楼通往动农馆的道路与桥梁已被枪支封锁,……”

7月5日,为取回由动农馆借老四广播台(主楼)的一只99型动圈低阻话筒(俗称‘手榴弹话筒’,质优,紧缺),我得去一次动农馆。傍晚时分,我从主楼出发,为求安全,沿着往西方向道路的北侧人行道边缘走,到了上述被封锁桥梁的东端,则奔跑过桥面。而奔跑至桥梁西端时,听到砰一声步枪响。随后,动农馆的边门嘎一声开了。“打着吗?打着吗?”一个年纪稍长于同学的男人出门急切地问。“好像没打着,没什么难过感觉。”我回答。“枪声一响,就知道有人来了”男人显得很老到地说。这位男人就是动农馆32岁的实验员杨树立。他迎我进了动农馆。

说明来意,我取到了话筒。随后,杨树立带着我到楼上楼下参观了一下。天色已晚,见守卫在动农馆的同学多为女生,一个个坐在蚊帐里休息,多数陌生。所认识的汪姓女同学也不见身影。动农馆内一片静寂。杨树立对我说,你今晚不要回主楼了,明天有一辆土坦克(在履带式牵引车上用钢板围焊成装甲,可能称土装甲车更贴切)送菜而来,你坐土坦克回主楼。我想了想,若不回主楼,别人会以为我被老团抓走了,而且我对第二代加厚钢板的土坦克同样无好感。便推辞说,这里有蚊子,我住在主楼七楼没有蚊子,我得回去。杨树立实验员亦不勉强。外面夜色黑乎乎,下着小雨。他给了一件深色的工作服,套在我白衬衫外面,作掩护。告别以后,我出门一口气奔过了上述被封锁的桥梁,沿着道路北侧人行道边缘,往东跑到了主楼。

翌日(7月6日)11点许,见一辆土坦克停在西主楼一区北侧道路旁。约半个小时之前,乘坐土坦克的杨树立实验员中弹之后,已用小面包车送往医院抢救。后传来噩耗,杨树立实验员经抢救无效而逝世。

他昨晚还让我今天乘这辆送菜之后的土坦克回主楼,没想到今天,他自己遇难于这辆送菜之后回主楼的土坦克。

这是老团第一次使用穿甲弹。弹头穿过土坦克的加厚钢板之后,动能骤减,斜着射进杨树立实验员的肩膀之后,据说刺入脊椎,剥夺了他的生命。

此后,土坦克弃用。

杨树立实验员的继母闻讯赶到学校。

(原载《历史拒绝遗忘——清华十年文革回忆反思集》,中国文化传播出版社,2015年)

关键词: 
栏目: 
首页重点发表: 

Theme by Danetsoft and Danang Probo Sayekti inspired by Maksim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