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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的化石

据《中国戏曲》记载:“元代‘杂剧’是北方的产物,它的活动中心在大都、山西一带。”古城大同曾经是北魏京都、辽金陪都、元代重镇,人口众多、商业发达,当然元杂剧也很盛行。据元朝钟嗣成著《录鬼簿》中记载:元初杂剧作家吴昌龄乃西京大同人氏。他先从屯田事业,后任安徽省知州官职,于延佑年间从事杂剧创作。

在元曲、元杂剧、宋元笔记,以及古典白话小说《金瓶梅》《红楼梦》里的许多对白及口语,至今依然鲜活地流行于雁北及内蒙古西部的方言中。现代内蒙古西部的汉人,先辈大多为明朝中晚期及清代从晋陕北部迁移而来,语言亦沿袭晋陕北部方言。

古人如何说话,今人很有误解,你看近年来的电视剧,皇帝和大臣的对话都是半文言文,其实大错特错。我在故宫博物院看过皇帝御批的奏折,上面用朱笔手书“知道了”。

为何许多古语,至今仍在一些地区大量遗存?原因就在于这些地区偏远落后,不能与时俱进。我把它们称之为“语言的化石”,现举例如下:

1、“款款”

马致远《借马》:“不骑呵西棚下凉处拴,骑时节拣地皮平处骑。将青青嫩草频频的喂。歇时节肚带松松放,怕坐的困尻包儿款款移。勤觑着鞍和辔,牢踏着宝蹬,前口儿休提。”——“款款”,即“轻轻地”。

“款款”在雁北及内蒙古西部的口语中依然是一个常见的词汇,这里人一般不说“轻轻地”,而说“款款地”,例如:

“款款儿的,小心把孩子吵醒。”

2、“入法”

“入法”又做“如法”。指人整齐漂亮(例:这女人很入法),或指事情办得好(例:这事做如法了),或指令人舒适熨帖的事情(例:这顿饭吃的真如法)。在唐代僧人慧然的《临济录》中,即有“后生甚是如法”的用例。

3、“悄悄冥冥”

王实甫《西厢记》:“[越调。斗鹌鹑]玉宇无尘,银河泻影。月色横空,花阴满庭。罗袂生寒,芳心自警。侧着耳朵儿听,蹑着脚步儿行。悄悄冥冥,潜潜等等。”“悄悄冥冥”就是不声不响的意思,雁北及内蒙古西部人现在也经常这样说。例如:

“你也不敲门,悄悄冥冥就进来了,吓我一跳。”

4、“参差不齐”

雁北及内蒙古西部不识字的农民都有这样的口头语,而且读音绝对正确。其他地方只有上过学的人才可能读成“canchabuqi”。

5、“酝酿”

雁北及内蒙古西部不识字的农民都有这样的口头语,而且读音绝对正确。

6、“恶色”

就是垃圾。这也是很古老的用语。色,是种类的意思(如:各色人等)。恶,是“丑恶”“卑劣”的意思,和“美”“好”反意。现在台湾人讲的“国语”中把“垃圾”读作“lè sè”和雁北及内蒙古西部的方言接近。

7、“恶水”

是指脏水、污水,不是我们一般说的“穷山恶水”的“恶水”。说“恶”而不说“脏”,是不是也很文雅?

8、“恓惶”

雁北及内蒙古西部的人不说“可怜”,而说“恓惶”。

“看那孩子哭得真恓惶哩”——意思就是说那个孩子哭得很“悲伤”;

“那年月,日子过得真恓惶”——是说为生活奔波不定、受苦受难的意思。

9、“倒插插”

这是什么意思?如果我不说,让你猜,不是雁北及内蒙古西部人恐怕很难猜到:是指上衣的口袋(不是其他口袋)!

“倒插插”,也简称“倒倒”,这是雁北及内蒙古西部一带的方言。为啥把口袋说成倒插插?这也是有些来历的。大家都看过古装戏,所谓古装,实际上大体是明朝的服装样式。它有个显著的特点,就是袖子普遍很宽。到了清朝,推行马蹄袖,袖口变窄了,就没有这么宽了。明朝以前的衣袖和现在相比,不仅宽敞,而且多一个功能,就是可以装一些小的物件,如手帕之类,戏曲里也会看到这类细节。袖子里怎么能装住东西呢?原来,袖口里面缝有口袋。这口袋的口子和袖口的方向是倒着的,装东西要倒着插进去,所以就叫“倒插”。雁北人讲话,凡是指称小一些事物的名词喜欢用叠音来表示,这种缝在袖口里的口袋当然不会有多大,所以就叫“倒插插”。

到了清朝,改穿满式的马蹄袖。袖口变窄了,不便装东西了,口袋就不再缝在袖口,改在衣襟底下了。虽然方向不是倒着的,但是“倒插插”这个名字还是保留了下来了。

10、“掴混”(胡搅,干扰)

“……奴睡的甜甜儿,掴混死了我。西门庆道:我便罢了,要是有个生汉子进来,你也推不知道罢……”

“古词遗存”是指雁北及内蒙古西部方言中有些词语直接承袭中古汉语词义,但普通话中已不使用这些词语,如甚、舁、仰尘、夜来、瓯、钵等。“古音遗存”是指这些地方的方言中保留着大量的入声字。

还有许多至今读来仍感到亲切的词汇,我不用解释,雁北及内蒙古西部人都懂:

掴打(用巴掌打)、喜人(漂亮)、达达(爹爹)、搌布(抹布)、鬼胡油(忽悠)、花黎胡哨(形容颜色错杂、艳丽,现多用于贬义)、小后生(男孩子)、滚水(开水)、拾掇(整理,收拾)、毛司(厕所)、转来转去(犹言走来走去,来回走动)、扯淡(白呼,忽悠)、多咱(啥时候)、仰尘(顶棚)、甚(什么)、夜来(昨晚)、搁浅(逗留)、盘缠(路费、游资)。

“语言化石”这个术语是瑞士语言学家皮克特1859年第一次运用的。“化石”本是自然科学中关于有机体化石的一门科学,在这里,是把它的名称借用于语言学。

现代人没哪个曾经听过“古人”说话,特别是古人的语音。因为汉语没有注音的特点,我们也很难找到史料来推断古汉语。可实际上,语言学家们却总是能告诉你这个字古代怎么读、那个字古代怎么读。汉语语言学家是怎么寻找古汉语的踪迹的呢?方言就是一个很好的切入口。从学术意义上而言,方言的确是古语考证的一个“活化石”。中国南北各地的诸种方言中,古汉语的“基因”无处不在。

然而专家说:“即使我们在《金瓶梅》中发现了自己很熟悉的词汇,甚至‘感到非常熟悉的乡土气息’,但在兴奋之余你也得静下心来,理性地看待你的这些‘发现’,不能一厢情愿地把书中的一切都看成自己家乡发生过的旧事。虽然某些词汇至今还活在你的家乡父老的口语中,但你如何证明这些词汇四百年前就已经存在于你的方言中?反过来说,尽管某些词汇现在已经不属于某方言,但四百年前是否也是如此?这些问题都必须拿出充分的证据来回答。我们知道,语言是随着时代的发展不断变化的,而语言三要素中,数词汇的变化最为活跃,某地的现代方言绝对不会与四百年前的方言完全对应,多多少少会有所变化”。

2009-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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