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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位理发师

父亲是位理发师,19岁开店至今已有26年。26年,家乡从落后的小镇发展成‌‌“电动工具之城‌‌”,父亲的理发店也从最初的铁皮房到现在的门面房。‌‌“老潘发屋‌‌”如此俗套的店名也用了26年,只不过以前是写在木板上,现在是醒目的广告牌。父亲常打趣地说以后要是老年痴呆也不怕走丢,因为镇上没有谁不认识父亲不知道‌‌“老潘发屋‌‌”。二十多年前被父亲剃胎毛的小宝宝如今都带着自己出生不久的孩子来理发,哭哭啼啼的场景跟那会如出一辙。

父亲是子承父业,爷爷也是理发师。听父亲说爷爷那会挎个工具包骑个老式自行车,时不时去镇上转转。那时的剃头匠只会剃头发和刮胡子,本事厉害的还能给人家掏掏耳朵。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理发行业不会被淘汰,理发店只会越开越多。高档的装修、音乐、帅气的理发师、各种花样繁杂的烫发、各种推销的会员卡,剪发都得分初级、中级、高级三种价位。这些似乎是现在理发店必不可少的元素。然而我家的理发店同这些相比简直就是古董是落后,装修不过就是白漆粉刷、全天候的CCTV新闻台、没有帅哥美女、没有会员卡、剪发一律十块钱。班上的女同学知道我家开理发店却没有在我家烫过头发,原因就是我家的店在她们眼里太老土了。

理发是门技术活,可我对父亲的技术却不敢恭维。相较于现在理发店里理发花上半个小时甚至更久,父亲往往只要十分钟。不跟你推销优惠活动,一手电推子一手梳子,左右开弓。如果说花上大半个小时是在修枝剪叶,那父亲无疑就是以最快的方式除草。虽然比较马虎,但顾客并不在意。有的老顾客在父亲手里理了十多年,碰到别的理发师反而不习惯。

每次开学前父亲都会帮我仔细理发。父亲戏言,自己儿子的头发理不好太丢人了。因为一个学期才回一次家,理发时父亲不忘给我上思想教育课。‌‌“每次要零用钱有没有想过这钱是我一天天站出来的?‌‌”、‌‌“用心点争点气‌‌”···这些话都快听出老茧了。有时候我故意把这些话提前念出来,父亲知道我嫌唠叨了,就随手用梳子拍拍我的脸。‌‌“不要嫌烦,你成家了后有老婆管了,我肯定不唠叨。‌‌”我只好低头闭目而听,心中多么希望电推子的声音能大点,新闻联播的声音能大点。然而进了大学,第一次走进别人的理发店时,我才怀念给父亲理发的日子。没有父亲熟悉的大手摸着我的头,相较于父亲的唠叨和熟悉的味道,那些厌烦的优惠推销让人厌恶。

理发也是门累活,一天到晚得站着,静脉曲张就是这行的职业病。店里铺的是瓷砖,可以很清楚的看到被父亲鞋子磨出来的泛白的地方。逢年过节是生意最忙的时候,理发、剪发、烫发、染发,大家似乎都想让自己在那一天换个新面貌。从早到晚,除了吃饭喝水,父母就像上了发条的机器忙前忙后。不仅要忙手里的活,还得招呼等待的顾客。白天不知疲惫,晚上到家就觉得全身散架。顾客们让父亲找个徒弟,父亲不愿意。在他看来,现在的年轻人吃不了这苦,而且老顾客也习惯了父亲的手艺。

每次放假回家,我都喜欢呆在店里。对于像我这种喜欢写文章的人而言,理发店是个很好的听故事的地方。大老爷们谈论国家大事,说到兴致上更是抑扬顿挫,颇有‌‌“指点江山‌‌”的味道;老太太们聊家庭琐事,耳朵不好使就凑近一点,听到哪家家庭有矛盾,就是一声叹息。父亲是个爱唠嗑的人,大事小事都能掺进去,边理发边跟等待的顾客打成一片。时不时开开玩笑,等待的时间就变得没那么枯燥。给我介绍女朋友就是店里顾客常聊的话题。尤其碰到一些阿姨,总爱问我多大了问我有没有女朋友。父亲也知道他们开玩笑,索性就将计就计地让他们介绍。于是他家的女儿那家的侄女都冒了出来,而最不好意思的就是碰到自己的女同学。大家有说有笑,唯有我尴尬不已。

店里生意好靠的不是手艺而是父亲的为人。开店二十多年没有顾客不满。经常碰到顾客进门想烫头发但钱没带够的事,父亲很放心的让他们可以第二天带来。有些女顾客来店里剪完刘海寻问多少钱,父亲很客气地说,不用不用,多大点事还要钱。大伯想让父亲去外地开店,父亲拒绝了。原因就是放不下老家的这些老顾客。老顾客招待好,能带来新顾客,新顾客久而久之又能成为老顾客。春节期间就常有外地人慕名而来。

今年暑假回家发现父亲最大的变化就是爱‌‌“偷懒‌‌”了,经常三天两头就在家打半天小牌,为此母亲常常抱怨他。吃中饭的时候,父亲急急忙忙就吃完了,很显然待会有牌局。我看到母亲的脸色有点不好看,忙帮着调解气氛。‌‌“今天红烧肉烧得不错,我批准老爸今天放假半天。‌‌”边说边对母亲使眼色。一看儿子解围,父亲得意,母亲也只好笑笑。开学前的一晚,我对母亲说,父亲理发理了二十多年,有厌倦是很正常,毕竟这不是舒服的工作。以前天天忙,现在知道休息知道调节,就让他这样吧!毕竟快50岁的人了。母亲大概明白了我的意思,开玩笑说,放心上学,我们不会吵架的。

最近店里忙着重新装修,我问父亲是不是把价格稍微抬高点。父亲说不能抬高,这南来北往的顾客都是熟客,抬高价钱不好。这么多年该挣多少心里明白。这里是小镇,大家都不是挣大钱的人。

我这人不太爱表达,谈恋爱的时候不爱对女友说情话,对父母也没说过关心的话。上个月父亲因为静脉曲张做手术,我第一次打电话叮嘱他要好好休息多多静养。短短的一分钟通话对我而言却很漫长,每一个字的吐露都带有一种莫名的紧张,以至于挂完电话后我长舒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项艰难的任务。这第一次叮嘱还是母亲提前要求我做的。

然而今天母亲告诉我说自从我打了那通电话,父亲在店里逢人就夸自己儿子孝顺。我想笑却被满满的尴尬与无奈压了下去。此刻为父亲写文,口头上的不擅表达唯有靠文字代替。父辈的题材一直在写却没有写父亲,因为父亲这个词太重。怀揣着一种写不好的可能,怀揣着一份愧疚写下了上面这篇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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