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窝头

窝头是毛时代北方民众的主食。是用玉米面做成的、类似馒头的上尖下圆的食物。因为玉米面不如白面易熟,所以,家庭主妇在把和好的玉米面做成宝塔形状的同时,还要在其底部捏出来一个很大的洞洞。这样,就使得宝塔形的玉米面制品成了空心状态——以利于尽快地蒸熟。

窝头的洞洞是如何搞成的?清代监察御史仲耀檀在《窝窝赋》中有具体描述:“美哉窝窝兮,天地之所产,人力之所造。内二外八,纤手成就。远望似将军之帽,近看似染靛之泡。似馒头而无底,象烧饼而又高。窝窝头仰面大笑:俺今日哪比往朝!运未来暂且藏头,既得时方显荣耀……”“内二外八”即捏制窝头时八个手指居外,两个手指在内的手法。

窝头的洞洞是很有讲究的。如果窝头的洞洞被搞得过大了的话,那就意味着这个窝头徒有大个头的外表,重量却名不符实。在那个年月窝头能吃饱都是幸事,能吃饱窝头的人家都是小康人家。

在童年记忆里,一日三餐总是与窝头咸菜相伴。跑疯了、玩累了、该吃饭了,就等候在锅台前。母亲利索地揭起锅盖,乳白色的蒸汽一窝蜂地逃出蒸笼。可爱的窝头,工艺品般地显露在面前。母亲吹着气,手上蘸着凉水,把它们拾到盆子里。遇上粘在锅边焦黄的圪渣,顺手放进自己的嘴里,或者疼爱地塞进我的嘴里,那真是人间美味。

窝头要数那种刚出锅的热热乎乎的最可口。不管是黄灿灿的玉米面窝头,还是紫红色的高粱面窝头,它们都透着一股诱人的五谷杂粮的清香。咸菜是自家用大粒盐腌的,是那种嘎崩脆的酸蔓菁、咸芋头。洗净了切碎,往窝头的眼儿里一塞,大口一咬,胜过山珍海味。

依稀记得,一家六口人围着一张小炕桌吃早饭。人虽多,但挤着坐也凑合。黄灿灿的窝头装在竹条编成的半球形小簸箕里置于桌上,桌中央还摆着一盘黄白绿相间的烂腌菜和一碟油炸辣椒。饭碗里盛满稀粥,由于熬粥时搁了碱面,粥的颜色金黄。粥熬的时间长了,稍一冷却,粥面上会浮着一层薄膜样的米油,这样的米油喝起来很香。

有人说,窝头的眼儿,就是为了放咸菜。把咸菜塞在窝头的眼儿里吃,效果绝佳。人们常说到伴侣这个词:手机伴侣、数码伴侣、咖啡伴侣……我认为,只有咸菜才是窝头的最好伴侣。

榆钱儿窝头很好吃。一到春季,榆钱串上了树梢,捋下来蒸窝头,味道好极了;

家门口有个豆腐坊,父亲常常从那里买点豆腐渣,掺在玉米面里蒸窝头,味道似乎也不错;

母亲还常常煮窝头。拣点白菜叶,再把剩窝头切巴切巴一起下锅,煮着很好吃;

窝头吃腻了,可以换换口味。从副食店买点疙疙瘩瘩的古巴糖,和在面里蒸窝头,甜在心里。没糖时搁点糖精,也能哄肚皮于一时;

那时,呼市最便宜的大枣只要两毛钱一斤,大多生了虫子。母亲把枣洗干净,搁在玉米面里,蒸出的窝头叫枣窝头;

忆苦思甜时,用麸子和玉米面混合后蒸窝头,可以牢记阶级苦,不忘血泪仇。

窝头不只是眼儿大与眼儿小的区别,很多时候还要被掺进去各种野菜,因为玉米面的数量是有限的。这也是响应伟大领袖提倡的:粮不够,瓜菜代。

三年困难时期挖野菜、捋树叶、剥树皮,这期间,能偶尔吃上一顿菜团子窝头也要感谢毛主席。

窝头一直是北方监狱里的主食。日常生活中人们常会调侃:送你到监狱里吃窝头去——一顿一个大眼儿窝头。

有人说毛泽东解决了中国人吃饭的问题,不对,是毛泽东解决了中国人吃窝头的问题。在那个时代,各式各样的窝头层出不穷、琳琅满目,江山代有窝头出,各领风骚数十年!

窝头曾与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关于窝头的歇后语及谚语非常多:

“有眼儿就是窝头”,这话的意思是说某人愚钝、僵化,把凡是“有眼儿”的东西统统认为是窝头;

“窝头掉个儿——现了大眼”,是出丑的意思;

“一脚踩扁一个窝头,你也不是一块好饼!”是骂人的话;

“窝窝头就咸菜,节约下钱买公债!”意在鼓励人们踊跃购买公债,支援国家建设;

“吃窝头,啃咸菜,剩下的钱谈恋爱。”反映了那时人们低碳生活的窘境;

“吃窝头就咸菜,我们是毛主席的好二代。”是那个时代革命青年的豪言壮语。

吃窝头、啃窝头,毛泽东时代出英雄、也出窝头。

儿时在中山西路小学读书,早晨同学来校上学,带的全是窝头。冬天,玉米面窝头冻得就像秤砣,摔都摔不烂、一咬一道白茬,人称“耐火砖”。同学们课间把窝头摆在火炉盖上,跑到教室外面玩,常委托我为之监守。我当了义务烤馍工,颇得同学拥戴,今忆之,仍感丝丝温馨。

想起六十年代初,学校组织的一次春游。那天如同过节,大多同学从家里带的是白焙子、煮鸡蛋,偏有个同学不长眼,带了个大眼儿窝头。于是同学们开起了玩笑,将窝头尖朝下眼儿朝上转起来当“毛猴”抽。窝头浑身滚蘸的都是土,后来那个同学只好流着泪,细心地剥了皮,慢慢地掰碎吃了。

前几天偶读梁实秋先生写的《窝头》,感触颇深。梁先生在《窝头》开头写道:“一个缩头缩脑满脸穷酸相的人,常被人奚落‘瞧他那个窝头脑袋!’”

1962年,我在呼市五中读初中时,因营养不良,脑袋上大下小、面色萎黄。班主任经常骂我长了个“窝头脑袋”,为此我一直很自卑。其实我们家也阔过,但是不能说,一说就是“想变天”“反攻倒算”。

后来听得多了,我才知道,被骂的不止因一脸穷酸相,也包括胆小和没出息的人。我因出身不好,一直胆小如鼠。至今犹如小媳妇,上网写微博时先要看政府最近的脸色,有时党咳嗽一声都浑身颤栗。

据史书记载,袁克定晚年财产耗尽,生活日渐艰困,在颐和园租房子住。世交张伯驹与他时有往来,见他吃饭时,虽无鱼肉菜肴,只是以窝头切片,加上咸菜而已。但他依然正襟危坐,胸带餐巾,俨然还是当年“皇储”模样。张伯驹有诗:

池水昆明映碧虚,望洋空叹食无鱼。

粗茶淡饭仪如旧,只少宫詹注起居。

读书至此,不才对于年轻时那些窝头果腹的日子也就释然了。

“风水轮流转,明年到我家”。1996年,不才曾在北京的“御膳房”吃过栗子面窝头。其实它并不是纯栗子面制成,而是以玉米面为主,过箩过得极细,吃起来细嫩可口。它的魅力并不在于味道,而更在于它的造型:窝头竟然这样小巧玲珑!其精致的外观,与那个年月穷人的“本命食”——粗砺的棒子面窝头,造成视觉上的反差,似乎这才是人们对小窝头津津乐道的最主要之点。

“鸡鸭鱼肉拿下去,窝头野菜抬上来”……曾几何时,弃精取粗的饮食观念开始颠覆人们对健康美食的定义。茹素、忆苦饭类主题餐馆在大中型城市蔚然成风。经常可见俊男靓女不辞路远巷深,穿梭游走于鳞次栉比的恵食街和饭庄之间。只为一饱口福,体验一把粗茶淡饭的瘾头。另类却传奇,古老又标新的粗粮重返餐饮人的视野之中。在求新求异,饮食安全的时代背景下续写“搜食记”的传奇。

后记:

作家阿城说他北京的家附近有一家饭馆,一九六六年“文革”时贴过一张告示,大意是,从今后只卖革命食品,也就是棒子面窝头,买了以后自己去端,吃完以后自己洗碗筷,革命群众须遵守革命规定。一九八六年,亦即文革后整整二十年,阿城看到这家店桃花依旧,但贴在墙上的告示语气和内容不同了:“本店不打骂顾客!”

2013-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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