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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坑爹的英雄和榜样们

1959年,大跃进在官媒上如火如荼,大饥荒在民间蔓延纵深,王云学面临着全家饿死的关头。村民都在或明或暗地偷些地里庄稼来苦熬灾难,他却顾虑重重。在10年前的土改中,因家里多了几亩地,被划分为地主,土地被没收,家产被瓜分,成了最低层的政治贱民。几年来他一直低声敛气卑微地活着,但灾害来临了,生死存亡之际他无可选择,只能狠心咬牙,提心吊胆地深夜钻进地里,偷摘些活命粮。

但这次他运气不好,迎面碰到了14岁的小霸王刘文学。

刘文学也是来偷海椒的,他是贫民出生,父亲抽鸦片早早死了,无人管教、野生野长,打同学、揍老师,喜欢闹事生非,最开心的缺德事,就是把别人地里的南瓜挖个洞,往里拉屎撒尿。平日见了低眉顺眼、成分不好的坏分子都要骂两声、扔石子、吐唾沫,这次碰上阶级敌人偷东西,正是大展身手的时机,一把揪住王云学大喊:老地主偷海椒啦!

年近半百的王云学顿时魂飞魄散,如果事情败露,等待他的不只是无休止的批斗游街、口号和拳头,恐怕老命都要保不住了。他掏出身上仅有一元钱给这个比他小30多岁的孩子,苦苦哀求,希望放他一马,饶自己一命。

蛮横惯了的刘文学怎么会放过这一戏弄老地主的大好机会,他打掉王云学的钱,高声大喊:谁要你的臭钱!连连殴打这个平日怎么欺负也不敢反抗的坏分子。

王云学被逼入绝境,极度恐惧令他失去了理智,终于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孩子下了死手,一件普通盗窃演变成了杀人案。

刑事案件正好迎合了大饥荒年代的政治需要,被上纲上线地提升到了阶级斗争的高度,刘文学被塑造成也为保护集体财产,与阶级敌人勇于搏斗而献身的榜样大力宣传。一首《歌唱刘文学》比时下的《小苹果》还火爆,唱遍大江南北。

刘文学的墓地成了举国学子膜拜的圣地,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如时下的“稳定压倒一切”,成了社会主旋律。

挑起人与人之间的内斗,把肚子对食物需求的渴望转移到仇恨阶级敌人身上,是屡试不爽稳定时局的法宝,这个事件成了愚民政策的成功范例。

如果把这种荒诞事,当作那个特殊时期的特殊现象,还勉强解释得通。但直到丰衣足食的现在,刘文学还在被宣传记念,就骇人听闻了。神奇的国度总有惊世骇俗的举动,刘文学阴魂不散,在释放着一个信号——执政者还需要人与人内耗来维持它的统治。

1965年,全民皆兵的时代,部队派两个人给11个民兵上地雷实爆的训练课。由于业务上不熟练,又违反了操作规程,不慎触动机关,炸药包突然冒出了白烟。作为教官的王杰惊恐之下,本能地扑向了炸药包,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声,他被炸成了碎片,连同另一位教官共12个人都被炸成了重伤。这本是一场重大责任事故,追悼会上也定性为“一起由于违反操作规程而造成的责任死亡事故”。

但随着王杰日记的被发现,事情发生了重大转折,日记里记载了许多誉美时事展忠心、表决心的豪言壮语,其中就有此后全国人民都背诵如流的名言:我们要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做一个大无畏的人。事件引起了军区首长的注意,马上向北京通报,立即赢得了中央领袖的青睐,一场大树特树英雄的大戏拉开帷幕。

宣传部门下达了指示,有关部门根据政治形势作了新的结论,王杰并没有违规,只是拉火装置过期失效了。

于是一个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舍身救人的共产主义好战士横空出世了。一个造成恶性事故的责任人摇身变成新时代的特级英雄被广为传颂。一曲《王杰的枪,我们来扛》红极一时,经久不衰。本当追究领导责任的各级单位,借英雄的光彩捞足了政治资本,把丧事办成喜事获得了空前的圆满成功。几十年来,依据这一基本原理,无数次天灾人祸,都无一例外地以庆功会的形式作出了总结,党国的历史一次次从胜利走向胜利。

文革初期,刘学保是一个普通士兵,役期临近,为了不退伍返乡,进而当英雄、提干,精心导演了一场瞒天过海、丧心病狂的大戏。一天傍晚,他手拿短刀、斧头和一个小炸药包哄骗一个林场干部李世白来到一个废弃的桥边,出其不意地用斧头将他打昏在地,又用短刀往致命处连捅几刀,高喊着:有反革命搞破坏!然后点燃炸药炸掉了自己左手几个手指。

当他在医院醒来时,第一句话就是:祝毛主席万寿无疆!按照他的陈述,为了保护社会主义丰硕成果,奋不顾身,和企图炸桥的反革命分子英勇搏斗的先进事迹新鲜出炉,一个牢记主席“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教诲,时刻保持高度警惕的光辉形象被树立起来。

尚未断气的李世白被“革命群众”惨害致死,一家成了反革命家属,赶出林场,一个儿子因喊冤被囚禁,老妻和其余孩子流落他乡改名换姓苦度岁月。

凶犯刘学保飞黄腾达,荣立一等功,军区授予“英雄”称号,进官加爵,成为九大代表。事迹编入小学课本,绘成连环画,成了举国闻名的英雄。

刘学保的表演技术并不高明,在当时就引起无数质疑;编织的谎言漏洞百出,稍加推敲就能洞悉奸情。李世白没有炸桥的动机,废桥不足以成为敌人攻击的目标,炸药量微乎其微,用来炸桥只能贻笑大方。但他高喊革命口号,言辞慷慨激昂,应和了文革运动和形势,引起了高层的欢心。质疑者被禁口,一切疑点都被按压下去,血腥惨案成了英雄事迹,杀人犯成了小学课本里的榜样。

直至文革结束,平反冤假错案,经过调查,李世白一案真相才大白于天下。1985年7月,李世白冤屈被昭雪,刘学保以故意杀人罪被判无期徒刑,只是那些造假的帮凶和造假得以盛行的时代却没有得到任何审判和应有的反省。

乱世出妖孽,当有政治需求时,荒诞不经的事能层出不穷,投机取巧的罪恶会应运而生。刘学保的闹剧不会终结,还会有无数跳梁小丑沿着他的足迹,喊着高大上的口号,公然作恶。

2015-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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