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牙国际仲裁法庭（法院）七‧一二仲裁问世前后，北京政府对该仲裁不断予以抹黑，连篇累牍不厌其烦地“证明”南海诸岛“自古以来”是中国领土。北京这种手段是一种有意的误导，因为七‧一二仲裁并没有宣布南海诸岛属于哪一个国家或哪一些国家，而是明确裁决了哪些是岛、哪些是岩礁、哪些是低潮高地，解决的是“学术问题”而非主权问题。因此，如果北京说话算数，仍然承认自己在二〇〇六年签字参加的《联合国海洋法公约》，那么它控制的岛礁或者就只有十二海浬领海、没有二百海浬专属经济区（高潮高地），另一些甚至可能连领海都没有（低潮高地）。而它近些年用水泥和钢筋人为加高的礁石则是“违法建筑”，应该自动取缔；此前的煽动鼓噪成玩火自焚自取其辱。
“老谋深算”也违法？
我作为中国人，当然不希望自家的土地突然又丢了一块。但看着北京发动的这一轮胡搅蛮缠的大合唱，怎么这样显得既没章法又没水平！《人民日报》找不出人家的裁决是否违背了哪一条法，就在仲裁法庭五位法官的国籍上发飙：“四位来自欧洲，一位来自非洲但长期居住在欧洲”，于是就断定没有资格来裁决亚洲的事情。按照这个“人民日报逻辑”，你们的历史学家并没生活在唐朝，怎么敢断定唐朝有个太宗而且叫做李世民？《南方周末》找不出七‧一二仲裁到底违反了哪一条国际法，却指责“企图……确认岛、礁以及低潮高地的土地特征，从而压缩中国的管辖海域。”这算是涉及了问题的关键，但“企图”也罢“压缩”也罢，要害在于合不合法，合不合《联合国海洋法公约》。如果合法，人家的这个“企图”就决不是什么不要脸的东西。至于说“菲律宾绕过主权争议，……不可谓不老谋深算”，那就更滑稽了，“老谋深算”也违法，这到底是指控还是嫉妒？《华夏时报》借外人之口，泄露了北京的担心：仲裁结果将为美国在南海的“航行自由行动”提供“合法性”。这说明了尽管他们的嘴巴硬似铁，心里头还是无法否定七‧一二仲裁的“合法”。七月二十五日，北京和东盟各国外长发表《联合声明》，尽管避开了七‧一二仲裁，但“承诺根据公认的国际法原则，包括一九八二年《联合国海洋法公约》”谈判解决南海问题。这个《声明》等于北京自掌嘴巴，说明他们这段时间完全是无理取闹，既然“承诺根据《联合国海洋法公约》”，那就必须接受七‧一二仲裁，因为这个仲裁的“根据”就是这个《公约》。这说明看似他们“胆大包天”，还是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推翻这个《公约》。
国际法不承认“自古以来”
北京政府闹腾了半天，口头上还是要承认“国际法”。如果是真正承认，那就应该搞清楚，所有的国际法都不承认“自古以来”这样的文学语言。要真依照“自古以来”，解放军的坦克就应该开到海参崴去。你说你的渔民“自古以来”在那里打鱼，人家也有证据说明他们“自古以来”在那里打鱼。中国的九（十一）段线是一九四七年划出来的，可是据一位华裔学者披露，“越南也拿出十七世纪的地图证明对西沙、南沙拥有主权”，比中国早得多。至于岛上发现的那些中国铜钱、瓷器之类，也毫无份量，以致于连一位中国专家都调侃道：“这些依据如果可以算数，那我们的海洋国土可以一直拓展到暹罗湾，泰国都跑不了，更不用说什么菲马新越了”。想想也是，以前东非海岸出土过中国古代瓷器，估计是郑和当年运去的，难道好意思断定中国的主权延伸到了东非？
按照国际法的准则，要想拥有对某处土地的主权，必须有“持续有效的控制”。很不幸的是，中国对于南海诸岛，在这一点上恰恰就缺了不少。仍然是上述那个中国专家提出一件事实，清朝咸丰、同治时期，一艘法国货船运铜在西沙海域被海盗抢劫，船长前往中国海南岛的榆林港向官员报告，需要有个证明，才好回去向保险公司索赔。不料清朝官员告诉法国船长，我这里叫做天涯海角，天朝到此为止。你被抢了，我们不管。法国船长又驶向越南海防港，那里的地方官员给他开了证明，还派了条小船出去转了一圈，算是缉捕过了。据说现在越南就把这件事当做“证据”，说这就是他们的“实际控制和治理”。
意识形态代替国家利益
南海问题闹成今天这个局面，尤其是南沙群岛现在有人占领的五十多个岛礁，在中国人手中的实际只有大约六分之一，其余大部分为周边国家所控制，目前是很难“收回来”了。站在中国人的立场，我认为造成这样被动局面的主要原因，是半个多世纪来北京政府坐失了有效控制南海诸岛的两个机会。第一个机会，一九四九年中共席卷大陆以后，以中国“唯一合法政府”自居，却醉心于自相残杀的“阶级斗争”，长期对南海诸岛缺乏“关心”，只控制了西沙的若干岛礁。退守台湾的民国政府自顾不暇，除了太平岛和东沙岛外也无力控制其他岛礁，这就促使周边国家的“胆子”越来越大。第二个机会，一九七〇年代开始，越南、菲律宾等周边国家开始大规模占领和控制南海岛礁。此时毛泽东醉心于文化大革命，除了在西沙打了一仗，控制了几个岛礁外，对他国在南海的占领听之任之，致使又一个机会失去。直到毛泽东死后十二年（一九八八年），北京这才在南沙再打一仗，实际控制了七个礁石。可惜此时的南沙诸岛，大部份已入别人之手了。
一九七四年毛泽东决定“西沙之战”，最重要原因应该还是出于意识形态的考量。一九七三年一月，《巴黎协定》签字，美国决定从越南撤军，北京预测到了美军撤退后共产党北越席卷全越南的前景。到了那时候，实际控制西沙部分岛礁的南越军队很可能为北越军队代替，而北越是毛泽东的“同志加兄弟”，如果那时候才把西沙“打回来”，他认为在意识形态方面将存在巨大的障碍。所以，机不可失，西沙才这样掌握在了中国的手中。
纵观北京统治大陆六十多年来对于领土主权的态度，主要不是为了国家、民族的根本利益，而是着眼于意识形态，以稳固自己的政权。然而意识形态无法持久，“朋友”和“敌人”的身份随时都在变化，送出去的领土却难收回了。上世纪他们丢了两块国土，比南海诸岛的面积大了N倍，他们却闷声不响，一块是北部湾里的白龙尾岛，另一块是长白山天池的一半。挖去这两处“自古以来”的两个邻国，越南和朝鲜，与中国相比，既小且弱，要说“船坚炮利”，纯粹在中国这一方，但北京奉送起国土来却大方得吓人。北京政权视中国人民的神圣领土为自己的私家财产，想送就送，现在又在南海大唱“爱国”高调，叫人真是好气又好笑。
二〇一六年八月一日
《动向》2016年8月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