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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访2000年的圣人

阴间中央信访办的谭午主任上任一个月后,注意到一个现象:在办公楼门侧矗立着一个穿着写满血红“冤”字衣服的鬼魂。

开始他以为这是件雕塑。直到有一天他在门口散步,对着塑像端详良久,嘴里赞叹着:“好精美的作品,足可以假乱真了。”说完用手摸了摸雕塑篷乱的头发。

触手柔软,正惊奇间,忽然塑像眼珠一轮,开口说话了:“我不是雕塑,我是积冤千载的鬼魂。”

谭主任惊叫一声,摔倒昏厥。等他醒过来后,床边聚满了工作人员。他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问:我是不是做了一个恶梦?

秘书寿会满脸愧疚地说:你不是做梦,这个鬼魂确实不是雕塑。我在这工作了半辈子,从办公室里眺望了它十几年,无论风霜雪雨、雷霆霹雳,还是烈日曝晒、寒流侵袭,他象建筑物一样地岿然不动。我也是在你受惊吓后,寻问缘由、走访群众、查找资料,才知道这鬼魂在这干耗了2000年。这是我严重的失职,请领导处罚我吧!

谭:这个鬼魂到底是谁?有什么冲天的冤气能支撑他在这里戳2000年?两千年朝代更迭都解决不了他的诉求?这也太邪乎了吧?

寿:他就是两千多年前的王莽,是夹在西汉和东汉之间,一个短命的王朝“新”的皇帝。历朝历代都把他当乱臣贼子来诅咒。他满腹冤气,拒绝和抵制轮回。发誓要讨个说法,立志要昭雪平反,才安心转世。

谭惊满身冷汗一跃而起,病情霍然而愈:“两天后中央巡视组要来视察,对有陈年积案的老上访户查办不力的要一票否决。如果这个王莽拦车喊冤,或者吓倒了巡视组的爷爷们,我的政治生命就over了。幸好受惊吓的是我!你快把他的资料调出来让我看看,好歹给他个说法。”

受到谭主任端茶倒水的热情接待,王莽没有丝毫受宠若惊的样子,2000年的坎坷和苦难,并没有挤磨掉他帝王的尊严。

谭:“王莽同志啊,你的资料我看过了,在您建立新朝当皇帝的时候,国家人口有近6千万。到你挂了后,人口锐减到2千1百万。你在短短16年任期内,国民的非正常死亡数达到了近4千万。

“你以一人之力,单枪匹马的创了两项世界纪录:死亡数字上超过了鸡国的三年自然灾害;遇难者比例上超过了铁血铮铮的红色高棉。这么滔天的罪恶,也就怨不得历朝历代都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昧着良心给你平反了。依我来看,别说你缠访了两千年,就是再过20万年,到了宇宙末日,你的累累血债,也不存在翻案的希望。到目前为止,你造的孽,历史上还无人超越。”

王莽冷冷地:“我任职期间死亡的4千万,是有真实文字记录的蝗灾、旱灾,加上连续16年的刀兵战乱。我的结局是头颅被砍下来,被当球踢得血肉模糊,又被制成标本收藏于皇宫270年,象铸成跪像的秦桧一样受万世唾骂。

“后世诽谤我的无非是篡压汉家江山,要知道我的代汉是和平的权力更替,难道非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凭暴力和枪杆子得到的政权才具备合法性?我的代汉凭的是我冰清玉洁的品行和高尚的人格魅力,真正得到了人民的一致拥戴而上位的。当时劝进的仕人达到487572人,代表了广大人民群众,这些数字是骂我的史书作者统计的,决不会掺杂水分。

“我的一生严格要求自己,谨持名节、凛守法度、克已复礼、苦节厉行。在我任职其间,我无数次散布家产拯济灾民。在天灾发生时,我粗衣粝食,把个人需求压缩到极限。这点我是言行一致的,决没有公开场合瓜菜代,背后却大吃海鲜的诡诈。即便我的政敌也找不到我奢侈糜烂、暴虐狂行的个人污点,只能无中生有地骂我是怀奸伪诈,可是一个人终其一生操守严若秋水,气节贯穿始终,还能称是作伪吗?”

谭:“不要打道德牌为自己辩护。这四千万生灵惨遭荼毒毕竟是在你任职期间发生的,这是客观无可回避的事实,作为全国党政军大权独揽的一把手,领导责任都够你遗臭万年的。这反人类罪行,你无可逃避。”

王莽:“也可能我的政策有所失误。但我的初衷是纯洁善良的。我的理想是建设一个人人平等、没有剥削、没有压迫的人间乐土,我是向这个方向努力实践的,言行一致,知行合一。不存半点私心,天日可表。”

谭:“没人会积思焦虑的祸害同类。布尔波特也认为是在为了某某主义战斗不息、无私奉献,金氏三代都认为是自己以一已之力养活了举国百姓。”

王莽:“我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心胸坦荡,光明磊落,没有任何私敌。忧勤惕厉、旰衣宵食,为天下奉献了整个生命。象一头牛,吃的草,挤出来的是牛奶和血。我生如夏花之绚烂,死也当如秋日之落叶,即便枯萎,也当保留丰肌清骨的傲然。你们理解不了我,我可以再等待千万年,终有一日,会拨云见日,还我清白之身。”

这时一边的秘书寿会开口了:“你确信你无愧于每一个人?有一个人对你恨之入骨,虽转世轮回了一百次,对你的仇恨没有稍减一点;历经两千多年,你对他的伤害记忆如新。”

王莽:还有这么个人?他是谁?

寿会:我现在请她上场与你对质。

一个浓妆艳抹、风骚妖冶的女子扭着腰肢上:“王莽,我都转世上百次了,你还在阴间孤魂野鬼地干耗着啊?这也算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了!”

王莽:你是谁啊?

女子:“我前一百世是大新皇后、国母、第一夫人、你的老婆。”

王莽:“你怎么打扮得象个鸡,真让我为你害臊!千万别对人讲你以前的身份,就是轮回百次,隔离千年,我丢不起这个人。”

女子:“还拿你的道德大棒来威胁人啊!你以为你是谁,你还幻想着以前的荣耀啊?你要端正你的定位,你是史上最资深、最顽固、最不可理喻的老上访户,没人收容、无处容身的野鬼、不能转世的死魂。你的恶名,不只这个国家,就是全世界也是人人唾弃,不齿于人的卑贱东西。我告诉你吧,我转世一百多次了,当过女奴,做过妓女,有时候年少早夭,有时候晚景凄凉,可哪一世也比当新朝的国母强万倍!”

王莽:“母仪天下的皇后你不乐意当,甘心为妓为娼,真是贱人一个!”

谭午和寿会应合着:“老王这话说的不错,你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自甘一流呢?”

女子:“历朝历代皇后都是雍容华贵的化身,只有我是粗布粝食、双手带茧,象个乡村老太婆忙忙碌碌地操持家务;皇后的形象是恬静大方,只有我却是个双眼盲瞎的梅超风形象。他把我这个瞎老太婆的皇后形象,当作他不弃糟糠、清廉守节的标识。”

谭午:“虽然生活清苦点,但是精神上的满足是巨大的,崇高的地位足以弥补这一切吧。”

女子:“你们两个不学无术的狗官,没仔细看这个鬼魂的案情资料吧?我这两双眼睛是怎么瞎的,你们知道吗?是哭瞎的!明白了吗?”

寿会:“过两天清苦日子就要哭瞎眼,你也太矫情了吧?”

女子:“我呸!你们两个尸位素餐的狗东西,混吃财政的饭桶!我哭瞎双眼,是因为我的四个儿子都被这个恶毒的幽灵给逼死了!我一生只生了这四个儿子啊,一个也没留下来,还外带一个孙子也死在他手里。生活上的清苦算什么,我心灵上的打击才是致命的。”

谭午:“什么什么?当老子的把四个儿子逼死了,还稍带上个孙子,老王啊,就是畜生也干不出这种事?是这个泼皮娘们诬陷你吧?”

王莽傲然地:“这都是我大义灭亲的壮举,就是我的政敌也得敬佩我的家风严谨,不徇私情。”

寿会:“我明白了,肯定是你的几个儿子象高衙内一样欺男霸女,无恶有作、鱼肉百姓、罪大恶极。正法后大快人心吧?”

女子:“我的儿子没有一个是触犯刑法、按律当斩的,都被这个冷血动物以道德的名义逼迫自杀的。”

王莽:“老二王获杀死奴仆,人命关天,我不逼他自杀,何以向世人交待?”

女子:“别说王获是过失杀人的,就是蓄意谋杀,严格按当时大汉法律,顶格处理,也只是免官职、交罚金罢了。只有你为了所谓的家风门风,逼死了他。”

谭午:“背负人命血债,逼死儿子虽然出格,倒符合现代法制精神,这点老王做得并不太过分。其他几个儿子呢,莫非也都背着命案?”

女子:“老大王宇看不惯他独揽大汉,想让他还政于大汉刘氏,联合平帝外戚搞了点抗议活动。引起他大开杀戒,不但长子被迫饮毒自毙,连怀孕的妻子也被视作同党,在监狱生下儿子后处死。”

寿会:“老王啊,你这是残害政府异见人士啊。连犯人家属也要连坐,这可就罪不可恕了。”

谭午:“好在你还让孕妇生下了婴儿,尚残留一丝人性。”

女子:“我这个狱中出生的小孙子王宗,也没逃过他的毒手。他心灵手巧,照着圣旨上的玉玺刻了个章,被这个爷爷看到了,以欺君谋反之罪逼死了。”

谭午:“靠!老王,对未成年的孙子也要下手,你这是自绝满门的节奏啊。美女啊,还有两个儿子呢,是怎么被这个人渣灭了的。”

女子:“四儿子王临是太子,他在服侍我的时候,与侍女原碧日久生情。被发觉后,照旧例送来了毒酒,王临作无罪辩护抗议无果,不得已用利刃自戕,连带妻子一齐遇害。老三王安本来就胆子小,哥哥们接连被杀让他惊悚不已。等目睹老四也横刀自裁后,受不了这个刺激,也一命归西了。”

谭午:“天底下居然有这种玩意!美女对你的指控你有异议吗?”

王莽:“没有异议!这正是我身上的亮点、宝贵的品质,严格要求自己,务求冰清玉洁,绝不能有半点暇疵污染我的门风。”

谭午一拍桌子:“你这个蛇蝎心肠的东西!你当清教徒、想做清官、想成为人格神那是你自己的事,你无权要求你的妻子和孩子与你一起去牺牲。你要把自己塑造成没有半点暇疵浑然透明上帝般的完人,这是你的追求,你也许从中收获了崇高和神圣,享受精神上的升化,也可以向人炫耀你的伟大,因此获得你高层次的满足;你可以感动自己,可以孤芳自赏你的清高洁白,这是你的权利。可你没有资格让群众跟你一样追求精神上的超越。

“平民百姓有权力享受尘世的快乐,甚至有超出道德之外的追求,他们可以浴个足、踩个背,打个飞机或者来个特服全套。这都是人性的正常需求,不能由着你挥舞道德大棒四面出击、赶尽杀绝。

“不要把你的清节苦行当作刀枪不入的宝甲,苦逼自己并不能构成虐杀他人的理由。要论折腾自个,印度的苦行者比你拽多了,个个拿自个的肉体当仇人折磨,也不见得认为自己有多么的高大上。只有你拿折磨自己当作神圣伟大的一件事,并且拿这个来坑害家人和老百姓。

“告诉你,我名叫贪污(谭午),他名叫受贿(寿会)。我们俩一辈子干过的缺德事数不胜数。可今天就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把你这个道德婊贬到九幽之地,教你万劫不得翻身。”

王莽激动地跳了起来:“你把一个清白无辜的圣人打入神魂寂灭,必将遭到天谴!”

谭午:“我可能自私自利做了一辈子坏事,只有这件事做得胸怀坦荡、问心无愧。把你这个用仁义礼智残害人类的道德婊用非常手段绝迹世间,或许能洗刷我一身的罪孽,甚至能让我万古流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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