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

中国学生用英语分享他们的秘密

(博谈网记者欧阳剑编译报道)Rosie,一名中国外交学院大一学生,走进了教师休息室,准备进行英语口语考试。她戴着宽框的黑色眼镜,坐在屋内的一张荧光橙色扶手椅上。她将口试的题目从桌上推过来,上面写着‌‌‌‌‌‌“我的故事‌‌‌‌‌‌”。我在期末考试一栏的最上面写下了她的名字。

或许意识到正在考试,她字斟句酌地用英语轻轻地说道:‌‌‌‌‌‌“在初中的时候,同学们嘲笑我有‌‌‌‌‌‌‘白痴’的父母。因此,在高中,我决定不告诉任何人。现在在北京,我仍然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的朋友们都不知道。‌‌‌‌‌‌”

在中国,除了亲密的朋友以外,人们通常不会讨论不幸福家庭生活的细节。但是,我从很多学生那里注意到了一个共性,那就是,他们毫不犹豫地与我,他们学校的外籍英语教师,分享他们的故事。

Rosie说,她的父母是聋哑人,她出生在远离北京的地方。面对社会耻辱,找不到工作,她的父母不得不依靠他们的父母生活。Rosie的父亲吸毒上瘾,并虐待她的母亲。她的母亲被指控偷窃入狱。Rosie的父亲强迫她帮助他购买针头。

考试从10分钟抻成了40分钟。午饭铃声响起。其他班的学生们鱼贯地走出了大楼,穿过了院子,进入了食堂。Rosie端坐在橙色扶手椅上,姿势从未变过。我的手臂在评分栏上盘旋,我还没有给分。

我作为一名在中国大学的外籍英语教师来到了北京。‌‌‌‌‌‌“Princeton in Asia‌‌‌‌‌‌”组织尽量帮助我为可能面对的文化落差做准备:抄袭,学生不愿意参加课堂讨论,死记硬背的教学偏好。但是,他们从来没有提醒我,学生们愿意在英语课上分享他们的私人生活细节。

Rosie不是个特例。很多中国学生,在与外教用外语讲话的时候,出人意外地自如讨论他们生活中非常感性的时刻。一些学生在私下谈话的时候——一对一考试,教师开放办公室时间,安静的课后讨论——对外教畅所欲言。也有学生在课堂上对同学们讲述自己的故事。

坦率地谈论私人和家庭生活,通常不认为是中国特色。Peter Hessler,曾作为‌‌‌‌‌‌“Peace Corps Volunteer‌‌‌‌‌‌”在中国教过英语的获奖美国作家,写道,在他的经验中,中国人通常‌‌‌‌‌‌“非常谦虚,不喜欢成为关注的中心。‌‌‌‌‌‌”他指出,‌‌‌‌‌‌“通常要经过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才能让一个人畅所欲言。‌‌‌‌‌‌”像八卦或微词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以尽情分享。但是,严肃的话题,很少人愿意和陌生人讨论。这使得中国学生在英语课堂上的表现显得有些异常。

一名以前的学生告诉我说;‌‌‌‌‌‌“讲英语时,我觉得自己像换了个人。‌‌‌‌‌‌”。讲中文的时候,他很顺从,害羞,保守。在英语课堂上,他变得冒险,开放,豪爽。讲英语的时候,他可以冒讲中文时不敢冒的险。对中国人来说,英语,可能像一个面具一样,在讲真话和听者的反应之间建立一个缓冲。学生们会更注重怎么说,而不是说什么。如果有误会,可以归咎英语。

对Rosie来说,英语成了一种逃避——逃离父母,家乡和她希望远离的生活。随着时间推移,我了解到,Rosie被一所注重英语的特殊高中录取,在那里她专攻英语。在班里名列前茅的她被保送上了位于北京的中国外交学院。现在,她生活在北京,远离家乡。每天晚上,她花几个小时的时间收看CNN和BBC学习英语。

或许,讲外语可以让人更放开。芝加哥大学的研究发现,用外语对道德问题进行决策时,会产生更‌‌‌‌‌‌“理性‌‌‌‌‌‌”的结果。作者指出,这种现象起因于在非母语交流中产生的‌‌‌‌‌‌“降低情绪响应‌‌‌‌‌‌”。尽管,很难证明降低情感这一说法,但是,这个结论似乎与很多中国学生的表现吻合。Edward,一名中国外交学院的大四学生,在他的期末英语作业中讲述了他与抑郁症搏斗的故事。他说他用英语讲话时不会那么情绪化。‌‌‌‌‌‌“或许,用母语,我会哽咽,或许我会太情绪化,而讲不出来。用英语,我可以更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

中国学生在英语课堂上更敞开心扉,或许是因为外籍教师可以掌舵,外籍教师往往在他们大学的行政机构之外。在中国外交学院,我只有在开学前,被邀请和管理人员开了一次会,从那以后就没有和中国教师讲过话。学生们不用担心讲错话会被写进档案,或影响在学校的进步。外籍教师流动性大,通常在大学呆一年或两年。学生们知道他们的私人故事,不会带来不良后果,可能不会在校园停留很久。

与此同时,外籍教师带来了独特的教学方法。新疆石河子大学的美国教师Chris Delacey,说他的课堂以讨论为主,互动性强,比中国同事的课堂更不中规中矩。Delacey表示:‌‌‌‌‌‌“我总是试图跟每个学生有目光接触,来个20秒的谈话,检查他们怎么样。‌‌‌‌‌‌”相反,他大学里中国教师的课堂更加等级森严。石河子的另一位外教Marina Powers,同意这种说法:‌‌‌‌‌‌“很多学生说,以前从来没人问过他们的意见。‌‌‌‌‌‌”

中国学生对外籍英语教师的放开也可能因为没有其他渠道(敞开心扉)。在中国,心理治疗仍处于起步阶段。在毛时代,心理学被视为‌‌‌‌‌‌“资产阶级伪科学‌‌‌‌‌‌”而被禁止。专家估计,每1000到1500人,需要一名心理治疗师。但是,到2014年,中国只有2万名精神科医生看诊,大概只能服务2000万到3000万人。在中国对治疗有兴趣的人似乎越来越多,但是人们仍然讳疾忌医。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一项调查,尽管中国有高达13%的成年人可能罹患精神疾病,但这个问题很少被讨论。和我交谈过的很多学生从来没有看过校园内的精神科医生。有几个人甚至不知道校园内有精神科医生。

对于中国人而言,政治总是被监管的,因此,英语成为了(人们表达心声)的避难所。美籍华人哈金(音),自从1989年天安门事件后选择不回中国,通过用英语写作成名。他说:‌‌‌‌‌‌“使用英语,我可以表达我的心声。‌‌‌‌‌‌”严歌苓(音),获奖中国作家,使用英文和中文写作。她在2009年与《路透社》的采访中说,使用不同的语言,她就是不同的人:‌‌‌‌‌‌“一个自己是中国人,在语言方面,更细腻,更微妙。但是,英文的自己年轻,大胆,我可以说我想说的话。‌‌‌‌‌‌”

Rosie的英语词汇量在增加,但是,她仍然找不到词汇来形容她对英语的感觉。她告诉我说:‌‌‌‌‌‌“英语让我觉得我是一个不一样的人。英语很美。‌‌‌‌‌‌”

应采访者的请求,文中名字使用化名。

本文译自MATTHEW DEBUTTS于6月15日发表在《外交政策》上的文章。原文题目是‌‌‌‌‌‌“China’s Students Are Sharing Their Secrets …In English‌‌‌‌‌‌”

译文略有删节。

 

关键词: 
栏目: 

Theme by Danetsoft and Danang Probo Sayekti inspired by Maksim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