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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娘,孔婆娘

七八年的孔家湾,家家户户都开始有了一些积蓄。而这一年,却发生了一件震惊整个湾的故事。

故事还得从进湾口第十户人——孔连顺家说起。

孔连顺是湾里的一个地道农民,年过五十岁。家有一儿一女,老婆每天种地做饭,孩子们也开始找对象嫁人。

每逢三六九,孔连顺都会在天不亮之时起,背上满满一背篓的青菜、再走五六公里路程,赶在镇上开市前,把摊位摆好。

他是个老实人,菜价永远要比临摊的便宜。别人骂他,‌‌“你个老不死的东西,尽晓得来跟我们抢生意!‌‌”

他每回都装作没听见,早早就把背篓里的菜卖完收摊。接着去市集里溜达,看着中意的玩意儿,又买回来放背篓里去。

吉祥镇的市集呈十字型。准确来说,整个镇就只有唯一一条正街。市集从正街街口开始,一直延伸到白塔寺外一百米处就结束了。听镇上的人说,热闹与安静相悖,那么尘世就该远离佛门。之所以市集能繁盛至今,全仰仗着白塔寺的菩萨庇佑。

孔连顺的摊位在正街的中心位置,也地处十字路口的交汇。他每天上路前都会带两个馒头,吃一个,剩一个中午接着吃。他吃馒头有一个习惯,只有将背篓里的青菜全都卖完了,他才肯将兜里的馒头拿出来吃。

而这天,他吃完馒头就收摊往家里赶。六月的太阳火辣至极,从地底往上冒的热气,也发了疯的朝人体内钻。孔连顺越走脚越重,他满脸油光,一挥手,便能甩出好几条水珠子。虽然背篓里没啥玩意儿,但身上的汗衫早已变得湿揪揪,两捆麻绳随着走路的晃动,在肩头不断摩擦,很是让他感到生疼。

他看见粮食地里有一条小溪,溪水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孔连顺慢慢朝溪边走近,他蹲坐在田坎上,卸下背篓于一旁。看着清可见底的流水,他猛地用双手捧了起来。喝完一口不解渴,接着又重复动作喝了好几大口。忽然水里游来一条鱼,他想都没想便跳身下去捉。而正当起身准备出发时,他一手抓住背篓,一手撑地,抬了好几次身,才总算站了起来。可没走两三步,孔连顺眼前一片漆黑,就像被人用棒子打晕了头,连人带背篓地栽进了田地里,此后再也没有起来。

后来被人发现,人托人才找到他们家。办丧事那天,孔家婆娘哭天喊地说:一句话没交代,你死什么死!要死不回屋死,死在外面老娘以后可怎么活啊!

死人多大的事,不用敲锣打鼓做法事。一口棺材、一座石碑、一串鞭炮、一把纸钱,外加几根香蜡,几盘糖果,这事就这么搞定了。

孔连顺下葬以后,孩子们开始相继结婚嫁人。孔氏成了寡妇,日子开始过得寡淡拮据。

由于长年下田种地的缘故,她腿脚早已变得不活泛。有时候想去赶一场市集,无奈却走不了多远的路。她开始变得生性孤僻,没事就闲坐在家中,足不出户。

有一日,她去后山给孔连顺的公墓除草,碰见隔山有位放牛娃。那小孩约摸三岁半,挥鞭自如,一看就机巧伶俐。

放牛娃看见面对他的老妪,忽然甩开手中的牛绳,隔山便开始大喊:‌‌“嘿,婆娘!孔婆娘!‌‌”孔氏惊奇,环顾四周山头后发现只有她一人。她没理放牛娃,转身弓背继续除草。放牛娃不死心,接着大喊:‌‌“孔婆娘,你是我婆娘。‌‌”

孔氏被惹恼,回头就对着放牛娃骂:‌‌“你是哪家的小屁娃没教养,我男人在这土头,哪轮到你在这大喊大叫。‌‌”说完,她就气冲冲地下山回家。

后有一日,她在遛湾的路上又碰见放牛娃。放牛娃这次没有牵牛,而是手中握着一张烧饼。他跑跑跳跳、老远便朝着孔氏喊:‌‌“婆娘,孔婆娘!你也来转路啊!‌‌”湾里其他人向孔氏投射出异样的眼光,大家也都不解这小孩和孔氏究竟有什么关系。

孔氏自己也迷糊,活到七老八十的岁数,怎么能被一个三岁小毛孩叫‌‌“婆娘‌‌”呢。她不服气,半跛着腿往放牛娃身边跑,而放牛娃也笑眯眯地朝她走来。孔氏上前一把抓住放牛的手,将他带到人少的树墩子旁,‌‌“说,谁教你整天乱叫别人婆娘的!‌‌”

‌‌“我没乱叫,你真的是我婆娘,李秀白。‌‌”面对孔氏的盘问,放牛娃两只灵气逼人的眼睛毫不闪躲。孔氏见状竟一时语塞,她脑袋里闪现出各种怪力乱神的东西,最后得出结论莫非是死去的丈夫有愿所托?

她长叹一口气,摸了摸放牛娃的头说,‌‌“你听话,老实告诉我这到底怎么回事,回头我给你买烧饼。‌‌”

放牛娃忽然扯开嗓门咯咯笑起来,他问孔氏:‌‌“你还记得我生前存了一笔钱,一直没告诉你地址吧?‌‌”

这件事孔氏一直耿耿于怀,她在丈夫死后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可依旧没能找到那笔钱,亏得子女出嫁没有给多的东西。

她觉得这事儿有蹊跷,两只老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放牛娃看,‌‌“你知道这钱在哪吗?‌‌”

‌‌“我是你男人,我当然知道。‌‌”他停止大笑,但仍一脸天真无邪样,‌‌“你别恨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死那么突然。钱在我们睡屋床底下的土墙洞里,外面有块木头方子挡着,你得推开才能看见。‌‌”

‌‌“那打开土地证柜子的钥匙呢?‌‌”

‌‌“也在洞里。哦对了,还有我给你买的礼物。‌‌”放牛娃再一次笑眼眯眯地望着她。

孔氏震惊不已,匆忙赶回家中欲想一探究竟。她走进睡屋,果然在床头底下发现一块木头方子,大小刚好能盖住那个墙洞。可洞子太深,她弯腰伸手还不能完全够到。她找来自家孩子,把整个床都给挪了位,人能侧身走进,墙也被凿开了。

洞里有钱,有开土地证柜子的钥匙,还有一枚金戒子,成色看上去很新。

孔氏守着这堆东西在家里愣是坐了两天。第三天,她带着几袋纸钱爬上后山,嘀嘀咕咕在孔连顺的坟前念叨了一个多小时。火苗将坟墓周围的望生草点燃,燃尽一小块地后,它便自然熄灭了。最后她心满意足地回到家,将原先的墙洞补上,再改变了卧床的位置。

她以为一切都平稳结束了。可当某天上街时,放牛娃一把从后面握住她的手,嘴里嚷嚷着:‌‌“婆娘婆娘,给我买烧饼!‌‌”

孔氏心口一颤,她知道这事没完。

‌‌“你为什么叫我婆娘,这到底怎么回事!‌‌”

放牛娃把她牵到树墩子底下,悄悄地说,‌‌“我是你男人,千真万确。我死那天,所有人都排着队喝孟婆汤。我跑得快,便蒙混了过去。后来去投胎,我左选右选都没找到合适的人。那天我看见孔贤五家里在煎鱼,锅里还有红苕干饭,你是知道我爱吃鱼的。我看见里屋有个大肚婆正准备生孩子,我嗖地一下就跳了进去。后来,我就出生了。‌‌”

这一次孔氏没有半点怀疑,她相信眼前这个小孩就是她的丈夫。

但没过多久,这件事便在湾里传地沸沸扬扬,孔贤五把放牛娃关在家里罚跪,警告他若是再把此事宣扬出去,就让他看不见明天的太阳。小孩胆怯,连口答应好。

孔氏在世时,孔家湾永远都能看见这样一幅场景,放牛娃一手牵着老太婆,一手拿着烧饼。在没人的时候,嘴里永远喊着:婆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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