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聚焦》最终斩获奥斯卡年度最佳影片这个奖项时，我正在翻箱倒柜找2012年我在《波士顿环球报》总部拍的那一张照片。可惜，没找着。但那个朴素的穹顶，还有那栋看起来毫不起眼却产生了无数个普利策奖作品的平房，蓦地在我的记忆力闪烁了起来。
2012年，我还在波士顿大学学新闻。当时教授“互联网新闻”（Online Journalism）的老师，Michelle Johnson，曾在《波士顿环球报》（Boston Globe）做过十几年编辑，上这门课时，为了让学生能够理论联系现实，她开一辆福特，带着我们到了《波士顿环球报》的总部。波士顿本就是个小城，本以为这样一份百年老报，总部应该在市中心，结果Michelle一路向南，半个小时过去，都快看到大海了，我们才看到旷野中突然出现一排朴实的平房，玻璃穹顶上挂着“Boston Globe”的铭牌。
这是一家成立于1872年，在新媒体冲击下艰难转型中的地方媒体。
进了门，是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新闻编辑部。明晃晃的白炽灯下，小山一般高的报纸和笔记堆叠在每个小隔间。这个场景，电影《聚焦》一开头，就完美地用浅褐色，带有复古色调的画质，把我记忆里的那个大办公室还原了。编辑部旁是巨大的印刷间，每天几十万份的报纸，就在这里排版、印刷、装订，随后在清晨被运送出去。
穿过编辑部，黑洞洞的走廊尽头，是新创立的多媒体工作室。工作室墙上两块巨型电子屏幕十分引人注目。屏幕上显示着大波士顿地区地图，查尔斯河北岸是哈佛和麻省理工所在的剑桥区，南岸是波士顿市中心，再往西南走则是小肯尼迪出生的布鲁克莱恩区（Brookline）。屏幕上实时滚动着每一个地区最新发布的推特信息，只要与波士顿有关，这个信息就会在屏幕上自动弹出。
比如一个年轻女孩，在剑桥区用Twitter发了这样一个信息，“这里的咖啡真好喝”。而在布鲁克莱恩区，一个男孩可能恰好发布了类似信息。这些信息被后台大数据系统进行分析，综合出波士顿人最近的关注热点，以及类似信息在被重复发布后所能得到的关注度。在这样的大数据支持下，《波士顿环球报》这份当地报纸，活生生地把民生新闻做出了花儿。
但更多的报道，还得益于波士顿这个城市背后各个部门的高度合作。2013年马拉松爆炸案后，警察在电台通过自己开设的公共频道全程直播缉拿凶手的过程，你甚至可以听到在麻省理工校园里的枪响。期间《波士顿环球报》在网站上做实时的Twitter更新，不仅能让读者身临其境，还能帮助警方破案。回忆起那个夜晚，对于当时已在纽约的我，仿佛正在亲身经历一场全城大追捕。
2012年波士顿马拉松赛，陈璐莎参与报道，和NBC摄影师合影
2013年《波士顿环球报》的马拉松爆炸案特辑，就是一个文字记者转型为全能记者的最佳范本。为总部发稿的同时，要发Twitter，发Instagram，发Facebook，还要拍照，拍采访，拍短视频。这不是演习，这就是美国记者所提倡的one man band——一个人，就是一支队伍。而无数个斗士，成就了这支百年队伍的不衰。
波士顿马拉松爆炸案系列报道最终荣获2013年普利策突发新闻奖。评委会的颁奖词上写道：他们详尽且极富同理心的报道，和他们多媒体的表现形式，对这次悲剧进行了全景报道。
《波士顿环球报》的马拉松爆炸案系列报道荣获2013年普利策突发新闻奖
然而，对于《波士顿环球报》来说，2013年却不是一个幸运年。当年8月，纽约时报公司宣布，以7000万美元现金将《波士顿环球报》和其他新英格兰媒体集团资产出售给波士顿红袜棒球队所有者约翰•亨利。想当年，《纽约时报》可是花了11亿美金把它买来的，但那可是1993年。与《纽约时报》的这次分道扬镳，以及自身暴跌的身价，无情地暗合了纸媒衰落的路径。
但这个编辑部，却从没有抛弃从《纽约时报》那儿继承来的硬朗且严谨的风格。他们的“聚焦”专栏，在奥斯卡宣布获奖后，立刻发了一条Twitter：
想要和“聚焦”团队工作吗？现在就来申请“聚焦”深度报道新闻奖学金吧！
看着这条Twitter，我有些唏嘘，但又觉得有些熟悉。
波士顿大学新闻学院“新英格兰地区调查新闻中心”网站首页
在波士顿大学新闻学院的地下室，也有一个类似的新闻部门，叫做“新英格兰地区调查新闻中心”，那间办公室也类似于“聚焦”，堆满了报纸和文稿。波士顿政治土壤肥沃，信息获取途径丰富，这对做调查新闻有一定优势。但在这间办公室里，我却鲜少见过亚洲面孔，一是源于语言障碍，二是亚洲社会对于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新闻模式的逐渐摒弃。每次我抬起头，看到街对岸商学院里熙熙攘攘的中国人，便是无限唏嘘。
但还好，这样一部“聚焦”，倒是让我们失焦的新闻界，重新热闹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