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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早点铺

工地门口有一家早点铺。我一周六天搬砖,几乎每天早上都会去。早点铺只开到十点半,之后就变成了一家麻辣烫。品种不多,只有小笼包、蒸饺、油条、茶叶蛋、小米粥、紫米粥、豆腐脑、豆浆和小馄饨。油条我就吃过一回,得撕,就再没点过了。

老板五十多岁,整天戴着一顶雷锋帽,套着一条围裙,完全看不出颜色。膝盖上绑了防风护膝,整个冬天都穿着老棉裤。听口音是安徽人,但我没问过。带着两个小工,一男一女。男生头发乌黑,面颊上两朵红,应该是经常受风。指关节粗大,老茧很厚;女生戴了一幅黑框眼镜,整日拉长着脸,老觉得她不是开心,也有防风护膝,但总是耷拉着,并不扎紧,走起路来一甩一甩。

就是那种普通早点铺,完全没有任何服务,一切自理。去得早,样样都有。晚了,能吃什么全看运气。我一般都点一笼小笼包,晚了就只有蒸饺。然后是一个茶叶蛋,一碗豆腐脑。若是没有豆腐脑,就点一份小馄饨,上面洒满了香菜碎和小磨香油。运气如果实在太糟,就只能喝豆浆,每次都问我放不放糖。去了大半年了,总也记不住。

咸菜如果有,免费敞开供应。永远只有两样:咸菜疙瘩和榨菜丝。老板和小工可以为你端包子,但是咸菜只能自己打。一堆小瓷碟子永远浸泡在水里,拿出来盛点咸菜,浇上醋和辣椒油,可以就着吃小笼包。有时候连碟子也没有了,问他们要,冷着脸指着豆浆那个方向回答说:拿个碗。然后低下头,继续传菜或者扫垃圾。他们好像永远在扫垃圾,而地板上也总是铺满餐巾纸团,扫也扫不完。

很后来我才知道,他们讨厌我每次等他们送包子。所有顾客都是自取,只有我径直找个座位坐下,然后看着他们,等。有一次我不知道为什么直接自取,那一刻我突然感觉如沐春风,老板整个人都松弛了,表情轻快了许多。大多数时候他们只是把屉笼往桌上一扔,转身就走,感觉像是在动物园喂狼。

想过为什么要受这个气,而不是换一家?一则是因为距离工地近,属于每天搬砖途中必经之地。二则是因为水平一般,但又能做到保持这种一般,每天和每天之间不走样,味道没有任何变化。没有惊喜,但也没有失望,吃起来就像是这日子,更何况咸菜还免费。

每次我和他们三个之一都得额外打次交道---吃茶叶蛋就会多出5毛钱零头,经常大家都找不开。所以,经常得今天给一块,抹掉昨天5毛钱欠款。明天再欠5毛,等着下次再给。我们每次都知道对方不缺这5毛钱,但是每次还是那么认真严肃,你算过来,我补过去。‌‌“别翻了,下次给‌‌”,他们总那么说。

今天我又去这家早点铺,债务再一次出现了。那个女孩子对我说:‌‌“不用了,您明天再给。‌‌”临出门,她又对我说:‌‌“您明天一定来!‌‌”我停下脚步,扭头问她:‌‌“什么意思?为什么一定是明天?‌‌”她几乎都要笑了出来,带着满脸欢欣和释然,大声对我说:‌‌“因为后天我们就歇业了!‌‌”老板这时候侧过身来,加入谈话:‌‌“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声音洪亮,门外小雪簌簌下落。

马上就没有早点吃了,真讨厌。我又问:‌‌“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初七?还是过了小年?‌‌”老板回答说:‌‌“总归得过了十五再回来。‌‌”我算了算日子:‌‌“那里外里都快一个月了,干嘛走那么早?‌‌”老板看了我一眼:‌‌“先生,我们一年就回家一次,一年要干11个月,就这一个月时间休息。‌‌”我朝老板点了点头,对他说:‌‌“那么明天见!祝你们春节快乐!‌‌”

‌‌“明天见!‌‌”,三个人几乎同时都喊了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们三个人如此快乐。出了门,我一头走进雪地里,发现之前那点小懊恼不知不觉间全都消失不见了。我决定明天再去吃顿早点,补上那5毛钱,希望还有小笼包和咸菜。

注:题头图为南山Nathan作品《老道外的早点烧卖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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