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

这个阿娘吃了个人家五个人

受访人:马法土麦,女,78岁,回族,甘肃省临夏回族自治州和政县卜家庄吊湾村大树根社人。现住新疆哈巴河县库勒拜乡哈英德阿热勒村。
时间:2014年5月11日。
录音长度:28分钟。
采访地点:甘肃省临夏回族自治州和政县卜家庄吊湾村大树根社马法土麦女儿家。

大饥荒饿亡者:马友铺家饿死了妹妹、弟弟、姨姨,姓名、年纪不详,甘肃省临夏回族自治州和政县卜家庄吊湾村大树根社人。

一个挤马奶的人,一家四口人饿死。赵英祥一家,三口人饿死。姓吴的家,两个老人饿死。甘肃省临夏回族自治州和政县三十里铺马家河大队后弯生产队人。

马××,男,1岁,甘肃省临夏回族自治州和政县三十里铺马家河大队后弯生产队人。饿亡。

人吃人事件:甘肃省临夏回族自治州和政县三十里铺马家河大队后弯生产队,一位五十多岁的老阿娘吃了自己饿死的丈夫尕日本(外号)、两个十几岁的儿子,一个三岁多的儿子,最后砍死自己十几岁的女儿尕依努,然后煮食。最后她到队里的食堂打饭,村里人说:“把你的碗拿远些,你吃过人肉,盛过人肉,脏死了,滚远些!”没有几天这个阿娘也被饿死了。

这个阿娘吃了自己家五口人。

前记:马法土麦是马努力老人后来找的老伴,他们现在生活在新疆哈巴河县。这次回来是看女儿。坐在炕上,听我和马努力谈过去饿死人、人吃人的事情。马法土麦老人就着急着说:“人吃人,我看见的,有哩。”我一听“有情况”,就赶紧和老人聊。

依:奶奶,你叫什么名字?

马:我的名字吗?我的名字叫马法土麦,马法土麦。

依:你的娘家在哪个村子?

马:这里,是我的丫头的家,我的家不在这里,远着哩。我家里现在什么人都没有了,没有哥哥,没有兄弟,我的老阿娘也去世了。

依:具体是哪一个乡?哪一个村子?

马:三十里铺马家河大队,后弯生产队。

那时候,我和村里的一个丫头天天都去挖苦苦菜。

依:你们生产队饿死的人多吗?

马:一个村里人饿完了。荒年时间,一斤粮食也吃不上,一斤粮食也吃不上。都是人们虚报浮夸弄下的,打下一千斤,说一万斤,打一万斤,说两万斤。

虚报浮夸,打着要粮食,把百姓的粮食挖光,说是给苏联还帐。五九年的三个月,就打着要粮食。

饿死的人多呗。我看见了,有一个挤马奶的人,一家四口人都没有了。这边,有一个赵英祥,老两口,还有一个娃娃,饿得不成,出门要饭去了,抱着一个三岁多的娃娃,出面去要饭就再没有回来。这三口子人再没有回来,就死在外面了。那时候饿得也没有人找。有一个姓吴的家里,把两个老汉饿死了。

依:你自己家谁饿死了?

马:我们家还可以,我的掌柜的(土语:丈夫)看着老实的很,找到些老鼠窝,把老鼠洞里的粮食挖回来,洗着吃了。我们家里五口人,饿死了一个尕娃娃。

依:你自己的娃娃?

马:我的娃娃,我的娃娃,一个男娃娃。我的丫头拉活了,那个生青稞偷来了,给娃娃吃,娃娃一吃,拉开肚子了。没有地方看,那时候没有地方看,娃娃将将一岁。就死了,医生有哩,没有钱看呗。

依:娃娃哪一年没有的?

马:五八年养下的娃娃,五九年没有了。一岁。

依:你们那里有人吃人的吗?

马:有嘛!这一家子人有八口人,有五口人被吃上了。一个女孩来叫我:“阿姨,你去抱娃娃,娃娃睡着了,我妈把锅里的水烧开了,她要干什么,我不知道。你去抱娃娃,你去抱嘛。”我就去抱,人家阿娘把娃娃抱出来了,想吃哩,那天就把这个娃娃救下了。

过了两天,这个阿娘把娃娃一斧头、一斧头的剁开了,把娃娃煮上吃掉了,这是一个三岁的男娃娃。等她以后到食堂去吃饭,食堂也不给她饭,人家说:“你去吃人肉去!”她的眼睛红红的,后来把家里的一个小女子吃上了,她的老汉饿得死在炕上,她又去食堂打饭,人家还是不给。最后她死得硬在家里,我们有两个人去她家找,找不到人。

依:她吃了自己的娃娃?

马:阿娘把自己的女儿剁着吃上了,煮上吃上了。

依:是活的?

马:活的。是她剁着剁着剁死了,吃上了。

依:你看见了?

马:我亲眼看见的,我们一个队的。

依:娃娃多大了?

马:十六,还是十七了?

我们去她家,看见头发挂在墙上,到处都是血,炕上是血,地也是血,到处是……。阿娘要剁娃娃,娃娃就跑,跑不动了就剁死了。阿娘也饿得没有力气。

依;这个女娃叫什么?

马:女娃叫尕依努,老汉叫尕日本。身子不大,叫尕日本。她吃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她也没有活下来。

依:你看见了?

马:哎唷!哎唷!我们一个队里的人,我们都知道,哪个不知道?这一家一个没有了,一个没有了。

依:她一共吃了几个人?我想问清楚。

马:五个人,这个女人吃了五个人。她吃了三个儿子,一个老汉(自己的丈夫),就是四个,还有一个丫头,剁着吃上就是五口人。二个大儿子饿死了,十几岁了,饿死就先吃了,被她剁着吃上了,她个人的一个儿子,三岁了,死了没有不知道,蜷在炕上,她就剁着吃上了。一共吃了五个人呗。

依:把老汉也吃上了吗?

马:吃上了,老汉饿死了,没有人给埋,她就把老汉剁着吃上了。没有人管,队长也饿肚子着哩。

依:她的丫头是杀掉吃上的?

马:她的丫头十六、七了,饿得剁着吃上了。

依:你到她家有没有看见那个娃娃的头?

马:头都吃掉了,没有了,只有头发挂在墙上。

依:是长头发吗?是辫子吗?

马:辫子挂在墙上。我们就给埋了,我们的习俗,人死了,头发、骨头都要给送葬,我们给埋了。我们伊斯兰教,人死了,头发、骨头都要给埋葬了。

依:你亲眼看到了什么?是煮熟的娃娃吗?

马:看到着哩,我亲眼看见的。我们去背粪,就看见她都吃过了,肉吃了,骨头啃过了,在堂屋里骨头一堆一堆的放着嘛。我亲眼看见的,我七十七都过了,这么大年纪了,不会说谎。头发挂在墙上,后来,我们就给埋了。那个老阿娘把家里人一个一个吃上了。

这个阿娘后来没有办法,出门要饭,要了一段时间回来,到队上的食堂打饭,又被骂着不给打。人家说:“你的碗拿到一边去,你吃过死人,盛过人肉,脏得很,滚远点。”就不给她打饭,村庄里都知道她吃过人肉。

依:这个阿娘以后也饿死了吗?

马:也饿死了,也饿死了。食堂不给她吃,她还不饿死?

依:她当时多大岁数?

马:当时也就是个五十岁,或者四十多岁,年纪不大。

依:这个阿娘叫什么名字?

马:这个年间多了,我也不记得了。忘记了。最后一个丫头也饿死了,一个儿子也饿死了,她全家八口人都死了,连根都断了。

依:这个阿娘吃自己娃娃的时候,是不是精神已经糊涂了?

马:她不吃,她就饿死了呗。她吃了个人的娃娃,自己的命也没有顾住。

依:这个人吃了自己家的人,村子里的人有没有说她?

马:个人把个人都管不住,还说啥哩?没有人问过。

依:你进她们家,你害怕不害怕?

马:不害怕。

依:有没有干部来调查?

马:那时候到哪里找个干部去?我们找不到个干部,没有地方去找。死了人,杀了人没有人管,没有人来调查。

在食堂当过大师傅的一个也没有活下。当大师傅的时候能多吃上一点,后来食堂没有了,他也就饿死了。他也吃不上了,也就死掉了。

后记:吃了自己家五口人的老阿娘最后还是被饿死了,让人听着不寒而栗。吃了五个人,按理说能活下来,只是那时候饿死的人身上已经没有肉,所谓吃人不过是啃一点皮。大食堂断了吃人阿娘的口粮,她只有死路一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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