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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天、那个风雨之夜、那些人

顺流而下的危险品运输船‌‌“铜工化666‌‌”(以下简称‌‌“铜工化666‌‌”)与溯流而上的‌‌“东方之星‌‌”旅游客轮在长江擦肩而过时,是6月1日21时许。

江面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铜工化666‌‌”的船长李永军记得,至少有7级风,江上好像下雾一样,雷达也被降水干扰。20分钟后,‌‌“铜工化666‌‌”不得不就近在华容洪山天字一号码头北岸抛锚。

22时10分许,李永军听到江上有人喊‌‌“救命‌‌”,‌‌“铜工化666‌‌”立即向岳阳长江水上搜救中心报警。23时51分,两位呼救者被海巡艇救起,他们告知:‌‌“东方之星‌‌”沉没。

启航

这趟计划中的远门,让71岁的苏州老人许根寿激动了整整一个月。儿子许向东说,‌‌“从报名到出发,他像个小孩子高兴‌‌”。

许根寿退休前是苏州一家商场的保安。在许向东印象中,父亲一直很节约、节俭,只有他一个儿子,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家里。

平时不怎么出远门的他,在这趟旅行之前,和许向东夫妻俩商量,说有其他3个要好的老人同行,在一个舱里,四张床,上下铺,来回12天。

许向东鼓励他去,趁身体还好,多走动。‌‌“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旅途很辛苦的。‌‌”许向东给父亲准备了足够10多天的伙食,包括两瓶自己酿造的米酒,真空包装的熟食,火腿肠,咸鸭蛋,豆腐干。

‌‌“60年代都过来了,这不算什么。‌‌”许根寿笑着说。

5月28日早上,四位老人坐上协和旅行社苏州分公司的大巴,当天中午在南京五马渡乘上了‌‌“东方之星‌‌”游轮。

船上456名乘客中,多是上海协和旅行社组织的‌‌“夕阳红‌‌”老年旅游团成员,年龄在50到80岁不等。

选择游轮观景,老人们多是看重它的价格合适。不少人在报纸上看到‌‌“东方之星‌‌”游轮的参团消息,广告语写着‌‌“畅游长江八省,饱览三峡全景,大型旅游包船,超低价十二日游‌‌”。

‌‌“东方之星‌‌”建设于1994年,隶属于重庆东方轮船公司,客轮长76.5米,型宽11米,吃水2.1米,核定乘客定额为534人。本次游程价格最高的是一等舱平铺2298元、最低是三等舱上铺1098元。

6月是长江的好时节,有高峡平湖、苍翠飞泉和幽谷深涧,这趟漫长的旅途安排白天观景夜间赶路。按照计划,5月28日13时许它从南京出发后,将依次驶过安庆、九江、武汉,洪湖,计划在第11天抵达终点重庆。

经过老伙伴们口口相传,67岁的上海人李英(化名)和76岁的老伴徐忠(化名)也决定去三峡旅游散散心。此前,李英和徐忠常年在家为儿子儿媳带孩子,最近刚完成拆迁这桩家庭大事。

李英腿脚不好,选择游轮,图的就是能玩的轻松些。‌‌“东方之星‌‌”服役超过15年,期间有过翻修,船上配有GPS导航系统、卫星电视、电话、卡拉OK厅等设备设施。每个房间都有空调、独立卫生间、淋浴、电视。

5月28号一大早,李英和老伴就出门前往集合地、上海市中心的人民广场,他们乘坐协和旅行社的大巴前往南京。上海协和旅行社已经成立超过十年,主营上海周边游,在沪上同类旅行社中,规模相对较大,运营记录也算规范。

有406名乘客在南京上船。所有乘客中,来自江苏和上海的超过300人,其他的来自浙江、天津、山东、福建、安徽等省。船上有船员47人,协和国际旅行社的张辉也带着其他4名导游登船。

5月28日下午1时许,搭载456人的明星游轮‌‌“东方之星‌‌”启航。气象资料显示,南京,多云转阴,10-28摄氏度,西风3-4级。

下一站是安徽省的安庆。

旅途

这是一些老人生平的第一次远行,旅途新奇,心情想必不错。

‌‌“东方之星‌‌”游轮有辉煌的历史。它是上世纪90年代搭上‌‌“告别三峡‌‌”的三峡旅游热建造起来的。无论尺寸还是配备在当时都属少见的豪华游轮。2000年‌‌“东方之星‌‌”在国内率先推广宾馆化服务标准。也曾被交通部评为‌‌“部级文明船‌‌”。

‌‌“一切蛮好的,我在看景色。‌‌”许根寿中意在甲板上看江面风景,他每晚都和家里通电话,两三分钟,聊些家长里短和旅途乐趣。

不少老夫妻结伴出游,上海的杨女士说,她60岁的姑姑以前是导游,已经去三峡等地玩过,之前还对她说不想再去三峡了,但是因为姑父特别想上游轮去三峡玩儿,才想着陪老伴儿走一趟。

还有的‌‌“老闺蜜‌‌”组团出来。蔡先生的母亲、姑姑、以及母亲的同学,3个老姐妹一起报名参加了旅游团。他的妹妹告诉记者,母亲和姑姑今年都67岁,母亲的同学60岁,3个老闺蜜经常一起聊天,结伴出游,感情非常好。

一些老人,人出来了,心还记挂着家里的孩子。船开出没多久,28日傍晚,徐忠就给儿媳妇打电话,‌‌“放心放心我们挺好的,叫囡囡(孙女)多喝水,她咳嗽好点没?‌‌”

把老伴送上去往南京的大巴车后,上海人老季就一直惦记着她,每天一通电话互通行踪。‌‌“今天在什么地方玩?‌‌”5月29日8点12分他发去一条短信。8点53分,老伴回他说,‌‌“船马上到安庆了。‌‌”

有3名儿童也搭上了这趟沉船。

7岁的小杨就要在今年9月上小学了。奶奶陈敏(化名)和爷爷想在孙女小学之前,带她出来玩一趟。

按照旅行社的安排,在安庆,乘客们会集体下船再乘车去到一个山谷流泉景区。随后,再返回顺流而下。

5月29日,陈敏用微信给自己的妹妹发送了很多张在安庆游玩的照片。照片中,孙女小杨身穿藏青色翻领连衣裙,和爷爷站在竹林前,展开了双臂。

旅客名单还有另两名儿童,分别是5岁和3岁。

遇险

5月30日上午,船到江西九江。5月31日上午,抵达武汉。

张先生60岁的妻子和22个老邻居都在船上。妻子乐呵呵的跟丈夫报告:一路玩的很开心,武汉还有当地朋友请他们吃饭。

船在6月1日中午过洪湖后继续前行,向湖北监利境内窑监水道驶去。

‌‌“长江之曲,曲在荆江,水浅滩多,要数窑监‌‌”,窑监水道是长江有名的浅险水道。

长江航道局官网信息显示,该局曾于2009年和2010年分别启动窑监河段航道整治一期工程和乌龟洲守护工程,并于2012年底和2012年5月竣工验收,稳固了窑监河段航道的左边界,也解决了乌龟夹进口段多槽争流问题。

但是,河流冲刷、淤积对窑监大河段河床的改变,直接导致大马洲水道通航条件变差。

5月底6月初,正是长江的雷雨季。有专家认为,与枯水季相比,该航道流速大2-3倍,夜航危险系数较高。如果把握不好水流,会加速船体倾覆。

实时雷达回波分析,6月1日20点以后有一条南北向带状雷暴回波自西向东经过监利县。雷达观测到最强回波21:06出现在监利西南侧15公里处,强度为50dBz,高度7-9公里,移动速度30-40km/h。

1日晚上9时过后,游轮外突然风雨交加,电闪雷鸣。‌‌“雨点打在船的右侧,很多房间都已经进水了,就算把窗户关上也有水渗进来。‌‌”张辉回忆说,有些老人已经休息了。

狂风让当天的航程显得更惊险。湖北气象部门分析,6月1日21点06分,监利本站出现9.2米/秒的最大瞬时风速,22点03分,监利本站东南方向靠近长江边的尺八自动气象站(距出事点约35公里)最大瞬时风16.4m/s;21至22点监利站雨量64.9毫米,尺八站1.3毫米。

中国气象局事后证实,‌‌“东方之星‌‌”遇上了12级以上的龙卷风。龙卷持续时间约15-20分钟。

龙卷风是强对流天气最强烈的表现形式之一,特点是范围小、生消快、风力强、破坏性极大。国家气候中心气候影响评价前首席研究员祝昌汉接受财新网采访时表示,龙卷风是小概率事件,很难预报。在中国发生龙卷风的几率很小,每年发生的可以用个位数计算。中央气象台前首席预报员乔林也称,龙卷风发生很突然,路径不规则,范围很小。

6月1日晚上9点,张先生接到在船上的妻子打来的最后一通电话,当时同伴们正在说笑,妻子在电话里说:‌‌“这里狂风暴雨。‌‌”

不久,和‌‌“东方之星‌‌”擦肩而过的‌‌“铜工化666‌‌”因风雨太大而抛锚。而据《财经》报道,一些与‌‌“东方之星‌‌”同航道的其他船舶,当晚也接到海事局通知停航。

但视频显示,20时52分36秒,四层游轮‌‌“东方之星‌‌”继续穿过某交汇船只的左舷外约100米范围内驶向上游水域,船上灯火通明,画面左侧,闪电高频擦过。

目前还不能确证‌‌“东方之星‌‌”是否也接到停航通知,以及为何继续前行。

有媒体的报道显示,这艘航船似乎急于赶路。据江西都市频道《都市现场》报道,在事故发生的同一天上午,同在南京港口,与倾覆游轮‌‌“东方之星‌‌”号同时出发的游轮,还有来自江西南方国际旅行社的旅行团所乘坐的另一艘船。经‌‌“另一艘船‌‌”的导游描述,两艘船出发时间本来是一致的,就是一前一后;由于‌‌“东方之星‌‌”号游轮急于赶赴景点,船速较快,在中途渐渐与江西游客所乘坐的这艘船远离。

该报道称,到了长江湖北段时,天已将黑,江西游客所乘坐的这艘船的船长判断,天气不佳,临时停靠在了湖北赤壁,‌‌“东方之星‌‌”号则继续前进。

但同样和‌‌“东方之星‌‌”擦肩而过的长航‌‌“江宁‌‌”轮船长老李称,‌‌“东方之星‌‌”曾试图抛锚。他对《楚天都市报》记者说,‌‌“江宁‌‌”轮大约在21时20分放慢速度,准备抛锚停靠,期间驶过‌‌“东方之星‌‌”。它正在进行抛锚作业时,‌‌“东方之星‌‌”已经向前驶出了200多米。

‌‌“我们到你们后面抛锚。‌‌”‌‌“江宁‌‌”轮的甚高频对讲机里,传来‌‌“东方之星‌‌”船务人员的声音。但不久,老李发现‌‌“东方之星‌‌”就不见了踪影,对讲机询问也再没有回应。

沉没

大约21时20分。不少房间进水的游客忙着把打湿的被子和电视机搬到大厅。

协和国际旅行社的张辉从位于二楼右侧的办公室走回左侧的卧室。这时他发现船倾斜了。‌‌“倾斜度很大,有45度。‌‌”他觉得不对劲了,跟同事说:‌‌“好像碰上大麻烦了。‌‌”

翻船几乎是在一瞬间。一名在船上小卖部工作的船员看到下雨后,想出舱门收衣服,突然感到船发生侧倾,他连忙抢了一件救生衣,随后船下沉,其跟着落水。

从宝船网的AIS定位可以看到,‌‌“东方之星‌‌”在21点20分到21点31分时,曾有一个掉头动作。

船长和轮机长事后称,当时突遇龙卷风,船舶左舷受风,船体向右舷急剧倾斜,在1分钟内向右倾覆。

‌‌“时间非常快!‌‌”张辉和同事一人抓起一件救生衣,抓到时窗户就到了他头顶的位置。等到爬出窗户,水已经到了他们的脖子。

‌‌“船在继续翻沉。‌‌”张辉不会游泳,只好抓着救生衣一路漂下去。最初的时候,他看到四周一些人和他一样漂在水面,还有人在呼救。此后,张辉又经历了四次大的风浪。‌‌“一浪接一浪地把我淹没,我喝了很多水。‌‌”

约五分钟后,他还听到三四名求救者的声音,半小时后,再听不到人声了。

游轮从南京驶出时,江苏物润船联就对其发出的信号进行了每隔2秒一次的全程密集接收。6月1日21时28分49秒,‌‌“东方之星‌‌”停止了信号发射。

这趟长江之旅在第五天戛然而止。

求生

截至6月2日17时许,已有14名乘客获救,另外已经证实至少有7人遇难。

长江救援现场,雨越下越大,江面上雾大风急,能见度约50米。长江武汉航道局监利航道处一位全程参与救援工作的负责人说,目前有10余名蛙人正在船体内搜救,由于整个船体倒扣于水下,且水下环境复杂,打开水下的房门并不容易,蛙人正在尽力打开每一个房间。

在茫茫大海漂流10小时候后,张辉获救了。

漂流的途中,张辉遇到一些驶过的船。但船员都没有看到张辉。他感到了恐惧,浩荡的长江风大浪急。‌‌“我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就好了。‌‌”天快亮的时候,他看到了岸。他抓了水里漂着的树枝和芦苇,拼命向岸边划。

第一脚踏上一块石头时,张辉怀疑是幻觉。他手脚并用向前爬,终于爬到岸上,上岸后几乎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这时他看到了灯塔。他挣扎着,朝着有建筑物的方向走,到了君山的一个码头,才发现自己竟然从湖北监利漂流到了岳阳,随后被送到了医院。

张辉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第一句话就是‌‌“我还活着‌‌”。妻子和10多岁的儿子接到他的电话后泣不成声。

失联者

跟孙儿说过‌‌“儿童节快乐‌‌”后不久,方宇文和赵翠如就失去了音讯。

6月1日下午5点多,媳妇李文(化名)接到婆婆的电话,‌‌“宝宝儿童节快乐。‌‌”

这是公公婆婆第一次坐轮船出游。‌‌“他们都已经退休了,很爱玩,每年都要旅游一次。这是他们第一次坐游轮,去之前很兴奋。‌‌”

出发时,兴奋的两位老人自行前往五马渡,没有让儿子儿媳送行。出发后,二老不忘每天和家里通电话。6月1日这天特地打了两通。

上午11点,李文问他们那边的天气,得到的回答是‌‌“天气不错,没有下雨‌‌”。

但那通儿童节的电话祝福后,留给家人的就是漫长又焦灼的等待。‌‌“我这次怎么就让你们出去玩了呢!‌‌”李女士在接受澎湃新闻记者采访的同时,方先生对着凳子狠狠踹了一脚。

许向东是在开的士听广播时,得到‌‌“东方之星‌‌”沉没的消息。

广播说是6月1日出发的船,他还舒了口气,‌‌“还好不是5月28日出发的。‌‌”直到接到其他3名老人的亲属电话,他才感觉不妙,‌‌“但网上公布的名单没他(父亲)名字,我又松了一口气。‌‌”

‌‌“苏州政府没有安排接待家属,我和3名老人的家属买了火车票准备去湖北荆州,从媒体知道南京有接待点,就退票了,我们开车来到南京。‌‌”在南京家属接待点世纪缘酒店,许向东终于看到更齐全的乘客名单,有他父亲。侥幸破灭了,‌‌“只好祈祷,再给我一点点希望。‌‌”

许向东有点乱了方寸,他担心家里的母亲能否承受。母亲周火英今年68岁,在苏州一个景点做保洁员。6月1日,母亲刚刚辞职,‌‌“母亲说,以后就可以和老伴一起出去玩了。可以用老人卡去景点,有优惠。‌‌”

临走前,周火英给老伴收拾了行李,放了很多衣服,够换穿十多天,‌‌“母亲说,衣服都可以拿回来给她洗,让父亲放心去玩‌‌”。

这次长江沿线游是朱红美老人计划中的最后一次出游。

儿子曹峰说,母亲身体很好,非常喜欢到处玩,不过出发前说她这次是最后一次出去旅游。

朱红美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我妈妈信基督教,人非常好。‌‌”截至2日下午,有14名乘客获救。幸运的是,曹峰接到了母亲获救的消息。

‌‌“我妈妈平时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请上帝保佑家人平平安安’,这次真的要感谢上帝,让我妈妈平安无事。‌‌”曹峰说。

但喜忧参半的是,他的父亲曹量明至今杳无讯息。

曹峰常年生活在镇江,他弟弟曹岑和父母一起生活在南京江宁。曹峰说,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尽快和母亲见面:‌‌“这种感觉从来没这么强烈过。‌‌”

‌‌“欢哥‌‌”63岁的父亲和72岁的大伯都在‌‌“东方之星‌‌”上。‌‌“如果还能见到父亲,我要跟他说‌‌‘还能见到你,真好’。‌‌”

截至2日17时30分,‌‌“东方之星‌‌”游轮的乘客还有超过400人生死未卜。目前,沉船事发已经超过24小时,一线救援人员还在奋战中。


南京:瓢泼大雨下的煎熬

6月2日的南京,大雨如瓢泼,多处成汪洋。位于进香河路的世纪缘酒店三楼大厅,同样如水开锅。

前一天夜里,七百余公里外的长江上,一艘叫作东方之星的客轮神秘沉没了,船上456名游客和船员中,江苏游客共204人,101人来自南京。噩耗在次日传来,家属们从早上九、十点钟,就赶到位于世纪缘酒店的接待点,等待着消息。

这是一个正在举行‌‌“首届婚礼秀‌‌”的酒店,大厅里铺着金色花纹地毯,如花朵般璀璨的吊灯下,一排排披红的椅子上,散坐着神情各异的家属,喜庆的装饰掩不住他们的焦虑与悲伤。

老相的悲伤

溧水人老相从下午一两点,就坐在这里。他在纸上写着妻子的名字,又写上年龄‌‌“60岁‌‌”,给记者看。当天上午,当亲戚打来电话报信时,老相正患感冒,在医院里挂水。他把针抜掉,就和儿子往南京市区赶。10点14分,他打了妻子的电话,没有人接。12点22分,又打了一个,还是没有人接。

老相说,妻子邓女士是个非常好的人,忠厚老实,勤劳贤惠。她原在溧水石油公司工作,退休后,喜欢摄影,是南京市摄影协会会员,也经常和朋友一起旅游。

溧水有个小旅行社,时常把人张罗起来,送到南京的协和国际旅行社,参加其旅游项目,虽然协和国际旅行社在网上时常遭人诟病。去年,邓女士跟着这个旅行社,参加了‌‌“夕阳红‌‌”旅游团去了东北三省。今年他们又打来电话推销产品,这是一条畅游长江八省的旅游线路。

老相回忆称,这条线路有两条船,一条船是5月28日出发,另一条船是6月出发。他们最初关注的是6月出发的船,费用是2000多块钱。而5月28日出发的船,只有1098元,其广告语相当诱人,‌‌“大型包船畅游长江八省饱览三峡全景12日游‌‌”,且称‌‌“轮船雄伟大气全船中央空调,每个房间都有独立卫生间,热水淋浴,卫星电视‌‌”,沿途景点包括石钟山、黄鹤楼、赤壁古战场、荆州古城、葛洲坝、神农架、昭君故里、三峡等。一起报名的溧水人中,有人嫌6月出发的船贵,为了照顾他们,大家就都改成了坐5月28日出发的船。

5月28日那天,8时40分,老相把妻子送到小旅行社,她心情很好。9点钟,小旅行社从溧水发车,把游客送到南京,和从常州等地赶来的游客一起,等待着客轮。一行六人,都上了岁数,其中包括小旅行社老板的妻子。

当天下午1点9分,老相的妻子打来电话,说登船了,和小旅行社老板的妻子住一个房间,二等舱,蛮好的。

‌‌“出去玩,不是一个人两个人,是几百人,总觉得安全没有问题,哪里想到会出这个事情?‌‌”老相对财新记者说。他的手机里,还保留着和妻子通话的信息。

5月31日晚上7点多,妻子打来电话,说她已过了武汉,又说小孙子要过儿童节了。她还和小孙子聊了几句。之前,她打电话说,到黄鹤楼去玩了。这是在客轮出事之前,他们最后一次通话。6月1日中午两点,老相打妻子的电话,没有打通。。。。

‌‌“什么时候安排我们去现场?‌”

6月2日,下午1点半,老相父子就开始了在世纪缘酒店的苦等。登记完以后,他发现没人管了。3点多,有个发言人讲了几句话,说省里市里在研究开会,四五点钟,领导会来通报一下情况。

已是傍晚,老相仍没有心思吃饭。虽然,有关部门在一楼提供了简餐,但多数家属只是扒一口饭,就没有心思再吃了。

在老相的背后,江宁人李明(化名),也在闷坐着。他是在微信中知道消息的,想起伯父伯母也上了游船,就上网去查,查到南京一家旅行社有该线路,就打电话过去,对方很紧张,矢口否认。最后,李明从市旅游局确认了伯父伯母在出事的船上。

晚上七时许,离此前承诺的领导通报情况时间,已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大屏幕上CCTV13频道的节目也停了,家属们群情激奋,围住现场接待的政府工作人员,叫嚷起来。大厅前端右侧,两个女子忍不住抱头痛哭。

之后,这名工作人员走到前台,说省里和市里派的前方工作组已到监利,在准备接待的场所,家属什么时候去,要等待前方指挥部的安排和通知。

20时10分,在南京组团的101位游客家属已全部登记。负责登记的工作人员对财新记者说,真惨呢,有一大家子8口人,都上了那艘船。

20时50分左右,南京市政府副秘书许明和旅游委员会主任金卫东赶到现场,向家属们通报:南京市政府已成立两个前方工作组和两个后方工作组。江苏省政府派出的前方工作组刚刚到达翻沉现场;南京家属前往现场按照区来组织,自行前往的家属会有前方工作组接待,但需要向区里报备。

‌‌“能不能去现场?什么时候安排我们去?‌‌”家属们情绪激动,数次打断台上领导的发言。

此后,家属被分区安排,领导们分别做工作。此前,溧水区一位副区长,劝说该区的家属先回去。鼓楼区领导上台说,可以安排车子去监利,但什么时候走,要按市政府的时间。家属们一阵不满声。玄武区领导讲话时,家属们似听非听,嘈杂声淹没了台上的讲话。

23时40分左右,一位天津人带着亲友赶到大厅,他的妈妈和姐姐当初从南京上了东方之星。他们赶到南京寻亲,发现这里登记的都是南京本地人,名单上没有亲人的名字。一行五六人又匆匆离开,准备直接去武汉。

次日凌晨时分,大厅里渐渐空了,静了下来,仍有家属、领导围成两圈在交流。一位家属提起东方之星的船长,仍愤愤有声,‌‌“知道天气不好了,还往前开船!‌‌”这一天,家属们在煎熬中组建了一个微信群,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维权。

凌晨1时许,最后一批家属和领导慢慢走出大厅。凌晨1时28分,玄武医院的两个医生收拾好卫生箱,南京大学拍纪录片的大学生拍下最后的光与影,服务员关闭了华美的吊灯,大厅里一片黑暗。

此时,他们的父老乡亲,仍在七百余公里之外,更为黑暗的江底,生死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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