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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掉缺点,就戒掉了你

小羊说 |

人与人的关系,永远充满了小心翼翼与权衡利弊。
两个人的优点与缺陷纠缠混杂,达成平衡,从而构建出爱情或者亲情的房屋与桥梁。
尽管个人的改变是一件好事,然而,当某一方的缺点减少,优点增加,房屋与桥梁的平衡就会被破坏。
也许可以重建,也许就此坍塌。
当你一味抱怨对方的缺点时,一定是没有意识到,他的缺点与优点一样,是你们能够呆在一起的基石与保障。


文与刘是我身边最恩爱的夫妻,从未见他们吵架。文的话多,常常像大雪天的冷风,裹挟着小刀子吹在刘的脸上,刘却像一只电暖气,他那与实际年龄不相衬的大师般的慈祥笑容,瞬间化解了迎面而来的雪花做成的利刃。

刘的左耳,小时候游泳得了中耳炎,没有及时就医,导致耳膜穿孔,几乎丧失了听力。虽然他的右耳是正常的,但倘若你面对面地与他说话,或者恰巧在他失去听力的那只耳朵旁边说话,他便有了一项令人羡慕的选择权,可以听也可以不听。

与他们夫妻呆在一起久了,会影响我们对待自家丈夫的态度。因为刘模范得近乎完美,不仅做到了骂不还口,更难得的是心里绝无一丝半点的怨恨。相反,他总说文很好,聪明、能干、要强,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她都不仅拿主意,还能做得八九不离十。

刘被养得白白胖胖,愈发像一尊菩萨。每当文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发雷霆,刘总是偏着头,让失聪的那只耳朵迎接疾风暴雨,然后面露无辜地说,你在说什么啊。文愤怒的表情立刻切换到了无奈。

常常,文会抱怨刘的缺陷,说自己嫁了一个聋子,我们却总是将这种抱怨当作她的撒娇。在许多夫妻的感情如刀上舔血般微妙与不安的当下,他们感情深厚,在彼此的人生中纠缠得如此深刻,无疑是令人羡慕的。大家曾私下议论,即使全天下的人都离婚了,文与刘都不会。这话不知怎么传到了文的耳朵里,她想了一会儿,说,如果刘的耳朵不聋,我会更喜欢他。

后来有一段时间,我没有看到刘,文说他去美国妹妹那儿换人工耳蜗了。

刘此行,花了几十万,不过,钱花得值得,他的听力几乎恢复到了正常水平。文非常高兴,不再像过去,将刘藏宝贝一样藏在家里,而是经常带出来参加聚会,晒晒自己完美的丈夫。

然而,尽管不是一夜之间,却也快得超乎想象,刘由一个过早变得慈祥的男人,变成了一个思维敏捷、性格外向的男人。文起初是得意的,她说刘原本就是一个肚子里有货的男人,只是限于身体缺陷,喜欢把自己藏在暗处,现代科技治愈了他身上的惟一不完美之处。

那天,我如约去文的家里取她代我网购的东西。房间里面静悄悄的,我问‌‌“刘呢‌‌”。‌‌“还不是死在房间里忙自己的事。‌‌”文说话的风格一贯如此,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刘忽然从房间里冲出来,说‌‌“什么叫死在房间里?‌‌”我正在换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文的脸涨得通红,在我认识他们的十年间,听到过文说刘更难听的话,却从未见过这对夫妻如此尴尬。

匆匆取了东西,我便走了。文送我下楼,说‌‌“我觉得他变了‌‌”。

棉花团似的刘,身上忽然有了强硬的东西。

吃自助餐,刘打开一罐啤酒,文抢过来说:‌‌“肚子喝饱了,生猛海鲜都吃不下去了,给老板省钱。‌‌”我们笑起来,期待刘露出孩子般天真的神色,摇摇头,然后不声不响地端回一大盘基围虾,吃个底朝天。刘不声不响地走了,却又拿来一罐啤酒,打开喝了一口。文没有更说什么,只是那顿饭,吃得不愉快。

随着刘的耳疾被治愈,他身上曾经与文契合度非常高的部分像经历了一场看似温柔实则锐利的春风,被一点点风化掉了。文的唠叨令他无法忍受,文‌‌“凡事做主‌‌”女汉子作风也让他觉得难受,他试图改变文,却没有意识到,从他们恋爱开始,文就是这个样子。

渐渐,文的羽翼下,再也藏不住刘。刘在每件事上都试图崭露头角,与原本棱角犀利的文不断碰撞,先是轻微的试探,最终却成了彼此的头破血流。

朋友之中,对待文与刘的态度也是分裂的。有人认为刘不该说变就变,有人却认为文原本是不对的,过去她那么强势,换上哪个男人也受不了,她应该调整自己,变成一个正常的贤妻良母,以配合刘的改变。

这场争论注定是无果的。

刘的忍受并不是因为爱她,而仅仅因为自己的缺陷,这是文最无法接受的。可是,文对刘的爱也未必如自己想象那样纯粹。如果她爱刘,当他的耳疾治愈,人变得开朗、外向、有自己的想法,她难道不应该为此开心?她如今的失落,是否也证明了她爱的并不是他,而是他的缺陷,他的弱势?

当然,如果刘在耳疾治愈后,依然像过去那样,脸上挂满过早到来的慈祥,则天下太平。可是,上帝打开一扇窗必定会关闭一扇门,问题不是出在上帝身上,而是作为会思考的动物,人类永不可能放弃权衡与算计,那些权衡与算计,甚至不是出于有心,而是像呼吸与烦恼一般,在无意间已经完成。

文与刘,这对最不可能离婚的夫妻,走到了离婚的边缘。

那天,他们吵架吵到高潮,刘据理力争,文寸土不让。最后,文对着刘的耳朵咆哮‌‌“你再这样,我们就离婚‌‌”,她看到自己的丈夫神情忽然变得怪异,以为他害怕离婚,便就离婚的细节展开了漫长的演讲,刘一言不发,以极大的耐性等待文发泄完毕后,默默地走进书房,关上了门。

刘跟远在美国的妹妹聊了半个小时,告诉她自己的左耳忽然又什么都听不到了。妹妹建议他赴美国检查。‌‌“新科技,你就是一试验品,当初已经跟你说了,你非要花这笔冤枉钱。‌‌”似乎不顾他人心境地实话实说是每个已婚女人的通病,文如此,自己的妹妹也是如此。刘想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对妹妹说,不去美国检查了。

这个消息,刘对文隐瞒整整一个月,毕竟,装人工耳蜗花了家里一大笔钱,他做好了挨骂的准备。文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去厨房给刘盛了一碗莲子银耳汤。

第二天,刘很早就醒了,盯着天花板发呆。当文开始翻身,他侧头看她。她的皮肤在早晨睡足觉的时候特别水灵,小皱纹都不见了,又白又光。眼睫毛不长,却很密实,鼻头有肉,是传说中财运好的女人的鼻子。她的鼻孔均匀地出着气,有几根落在鼻翼处的头发跟着一起一伏。很快,他的注视唤醒了她。刘不好意思地冲文笑,说出了自己想了一夜的那句话:‌‌“对不起,花了咱家那么多钱。‌‌”

‌‌“还去治吗?‌‌”文问。

‌‌“不折腾了。‌‌”刘说。

文起身穿衣服,然后去厨房张罗早饭。

他听到她在厨房里叫唤,却懒得听她叫唤什么,反正也听不清。过了一会,她旋风似地冲进来,指责他昨晚吃完银耳莲子汤的碗没有洗。

‌‌“好,我去洗。‌‌”他顺从地说。

‌‌“哪用你洗,你又不是洗碗的人。以后记得泡在水里,汤干在上面,不好洗。‌‌”文说。

刘笑了一下,像做错事的孩子面对原谅他的母亲,笑容里既有放下心来的满足感,又忍不住带着讨好对方的意味。

文回到厨房,认真地洗那只隔夜的脏碗。

他们重新成为众人眼中的模范夫妻,却再也没有听到文说,如果他的左耳能够听到,就完美了。

后来,文对我说,越是强势的女人,越容易爱上一个‌‌“瘸腿‌‌”的男人。我问她,是不是因为他满足了她的母性意识与拯救情怀?文点头。

爱与其说是一种邂逅,不如说是一种宿命。正是那个人的缺陷满足了我们,使我们的长处有了施展的空间,而不是他们的优点吸引了我们。尽管优点是重要的,却从不具有缺陷那样打动人心的力量。优点只是菌类,生长于缺陷这株大树上,当你搬动了缺陷,优点也会散失。

只是,没有人愿意承认这个,我们最终抱怨的,总是那些恰恰吸引与打动了我们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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