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

哈佛教授何以一流?

哈佛教授的名头是各院系学生最引以为傲的。走进每一个院系,墙上都挂着建院系以来最‌‌“大牛‌‌”的教授。经济系的走廊两边摆满了一长串的大牌教授,如熊彼特、森、曼昆、巴罗、费尔德斯坦……在肯尼迪学院,就有阿利森、博克、伯加斯、克劳福德、格莱瑟、哥德史密斯、乔根森、奈、普特兰、萨默斯、扎克豪斯等。学生每天沿楼梯走上去,就相当于每天跟这些‌‌“大牛‌‌”道早安,也激发起他们向前辈挑战的雄心。

通过与哈佛一些教授的交流与观察,我对这些教授何以一流得出几点感悟:

一是选定真问题。大量的研究看上去是问题,但不一定是真问题,也不是重大问题,是过几年就不是问题的问题。这里的教授在选定研究问题时,是非常谨慎的,经过反复权衡,绝不会为了钱去做。在这方面,傅高义堪称典范。上个世纪80年代日本经济高速增长,日本大量产品输出美国市场时,大多数美国人根本不屑一顾。傅高义经过多年研究的《日本第一》在美国出版,引起美国人对日本的重新审视,加大对日本为何成功的研究和政策应对。同样,在美国人对中国近30年的奇迹傲慢地以老套范式看待时,傅高义十年磨一剑,出版了在美国引起轰动的畅销书《邓小平》。这样的例子在哈佛比比皆是。他们靠自己的远见、对真理的追寻、对事实的分析,改变了社会的偏见,矫正了政策的调整,推动了人类的进步。

二是不受干扰地、‌‌“神经质‌‌”地专注于一项研究。这些大牌教授一旦确认了自己所研究的大问题,就心无旁骛地追踪下去。这一点差不多成了我所见的一流教授的共同学术品格。比如,帕金斯在完成《中国农业发展:1368-1968》时,中美还没有建交,只能到香港去收集资料。当他在资料的故纸堆里迷惑不解时,就会跑到香港最高的大楼上遥望大陆。再以傅高义为例,为了写作《邓小平》,他以70多岁高龄,每年到大陆多次,访问与邓小平多有交集的差不多所有人士,到过邓小平所有工作、学习、生活过的地方。我去拜访他时,他仍操着一口四川音,感觉他仍然还没有从研究邓小平的情景和情感中解脱出来。

三是不轻易相信已经给出的结论。我在与这些教授交流时,这个感觉非常明显。有许多问题,我们以为是有定论的,是基本事实的东西,但这些教授不会轻易相信。他们会穷尽所有的文献,重新审视每一种说法,掌握充分的事实,经过客观严谨的分析,给出自己的结论。跟他们交流的过程,就是一个提升自己思维的过程。你不敢轻易说这个就是事实,那个就是定论。在和你聊他们关心的问题时,他们会跟你从头往下刨,会关注你讲的事实,但绝对不会相信你说的结论。如果他觉得你的研究已经给出正确的结论,他们就觉得这个问题没有必要研究了。

四是对所研究的问题刨根问底。与我们很多‌‌“大牌‌‌”学者善于给出大判断不同,这些‌‌“大牌‌‌”教授更注重细节,善于从细节中形成独特看法。这里的一流教授在交谈中会对细节痴迷,不轻易放过每一个旁枝末节、每一个细小现象。他们会不断地问,不断地跟你讨论,有时候还会再回过来求证。

五是小题大作。尽管是‌‌“大牌‌‌”教授,他们研究的很多问题都是从小处着手。在哈佛包括在其他美国大学的学者,没有多少学者会在年纪轻轻时就问那些终极的大问题。这些‌‌“大牌‌‌”的出名作都是非常小的题目,比如裴宜理就以研究华北的叛乱者和革命者而立于学术界。再比如我所在的肯尼迪学院Ash中心主任安东尼·赛奇教授,他上个世纪70年代作为第一批中英交流学者到中国学习,并因‌‌“开门办学‌‌”到扬州的一个人民公社锻炼。到现在,他还每年至少七八次到中国的乡村调查,并于去年出版新书《中国村庄、全球市场》,以东莞一个村子的变迁研究中国的全球化。他们善于通过对非常细小问题的研究得出一些基本结论。我在与他们的交流中,就经常被这样善意地提醒:‌‌“这个问题很重要,但似乎面太宽了,能否聚焦一下。‌‌”好的研究一定是可实施的,可观测、度量和检验的。

我们平常往往会提出很多大题,但是小做,而哈佛这些大牌往往是小题大做。我们经常是十分武断地说‌‌“我判断,我觉得‌‌”,但这些‌‌“判断‌‌”和‌‌“觉得‌‌”的东西是怎么出来的,研究过吗?证伪过吗?

六是好作品是写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在哈佛,好教授都是勤于笔耕的。我到哈佛不久,80多岁高龄的帕金斯教授请我吃饭。我见他时第一句就是问他在忙什么。他告诉我,刚刚完成《东亚经济发展》专著,已由哈佛大学出版社出版,接下来还要将三本旧著进行修订再版。之后见赛奇教授时,我也问他在忙什么,他也告诉我在写书,只是被太多的行政事务打断,并叮嘱我在哈佛期间要利用难得的清净写作。去见裴宜理时,她也纳闷中国学者为什么一出名就只说不写了。她非常严肃地说:‌‌“一定要写!‌‌”我现在也越来越觉得写和说是不一样的!写是要落到纸上的,是有逻辑的,是需要严谨思考的。不写是不会严谨的,不写你的思维会越来越僵化,不写会越来越变成主观主义者。

七是与年轻人的代际交流。在哈佛,我也跟一些教授讨论过为何招博士。他们说,更重要的是学术交流。对教授来说,博士生的作用是开拓他的领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局限性,博士生会就一个新的领域开拓,可以帮助老师更新知识。哈佛教授非常注重和学生之间的交流。肯尼迪学院的老师不大愿意莫名其妙的人去拜访,但是非常愿意和学生交流,原因就是学生能给老师充电。一流的教授,一流的学者,必定善于跟比他小的年轻人交流。

 

关键词: 
栏目: 

Theme by Danetsoft and Danang Probo Sayekti inspired by Maksim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