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

未富莫还乡,还乡需断肠

这次回老家过年实在是称不上愉快,不愉快的原因是我受刺激了,对社会不满了,反人类情绪进一步加深了。

我工作的小城中山数年来保持着 如一日的节奏,城区还是那么老旧,楼房还是那么矮小,人们的心态还是那么自我感觉良好。比较起来,老家做为一个崛起的县城,正在经历着天翻地覆的变化,据 说正在建市,到处都在大兴土木,到处都在修路建楼,宽敞的水泥马路和拔地而起的大楼似乎都笼罩着一层金光,那里面埋藏着多少挣钱的机会啊。

在这遍地黄金的繁荣景象中,每个人都只争朝夕,每个人都兴奋莫名,于是乎,亲人聚会也罢,朋友相见也好,见面只剩下一个话题:钱钱钱!

不管是在哪里,亲爱的朋友们一相会,短暂的寒暄之后,就开始直入主题,这个主题万变不离其宗,内核总是和钱有关的。你能够挣多少钱是大家最为关注的问 题,人们不仅要问你一个月能拿多少工资,还要问你年终奖多少,是否有灰色收入。在一个首次谋面的亲戚家,她就此问题盘问了三次,分别是“你每个月能挣多少 钱”,“你老公每个月能挣多少钱”,“你们每年一共能拿多少钱”,直到确信我们的收入绝不会优于她做生意的女儿女婿,她才放下心来。如此穷追不舍,不外乎 是出于“你过得不好,我就放心了”的心态------在家族中,我算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如果挣的钱和亲戚们初中未毕业就辍学外出经商的二虎子差不多或者更 少,估计二虎子他妈心理就平衡了。

曾几何时,知识分子在农村是很受尊重的,发展到如今的时代,挣多挣少几乎成了衡量人价值的唯一标 准,与此相应,读书人的地位开始一落千丈。亲戚朋友们不少人知道我去年是出过几本书的,可是他们关注的焦点无一不放在“出书能够挣多少钱”,至于这书写的 是啥,写得如何,那是绝计无人关心的,当知道了这钱甚至还比不上开个小卖部一年所得时,人们就彻底失去了兴趣。若是这书畅销形同《鬼吹灯》,赚得盆满钵 满,估计亲友圈中会人手一本,当做发财秘笈来细细研读。

还是在那个亲戚家,谈起平平高中毕业就嫁了人的妹妹,当平平感叹说妹妹还是能 读个大学就好了。这位亲戚大是不以为然:“你妹妹幸好嫁得早又嫁得好,家里生意做得那么大,一年少说也有个几十万,不比你读了研究生差,要真读了大学,打 份工还不就是两三千一个月。”我在一旁汗出如浆,心中暗呼惭愧,早知如今这等落魄,当初就应该早早辍学就做打火机,凭我的克勤克俭,做了几年兴许也能开个 打火机厂。可别小瞧做打火机的,我们那现在有一个大型的打火机厂,占地数百亩,听说就快要申请上市了。

除了关心对方收入如何外,有一 拨先富起来的老家人民最爱说的就是“我挣了多少多少钱”、“我过得如何如何好”,与此相较,还有一拨(此类占大多数)暂时还未大富的人津津乐道的则是“某 某挣了多少多少钱”,“某某过得如何如何好”。在他们乐此不疲的谈论中,我惊闻初中隔壁班那个不起眼的淘气包,现在赫然成了地产新秀,本县几个知名楼盘就 是他开发的;某表舅年轻时穷困潦倒,曾向我姑姑求爱不遂,受此打击后远走贵州,现已开着宝马衣锦还乡;某亲戚家本来一穷二白,赶上了拆迁开发的好时机,估 计后半生吃房租就够了;最让我莫名惊愕的是,听说某同学夫妇在省城教书,一年收入下来至少有个六七十万!!!

对于这类传闻,我觉得难 免有浮夸之嫌,便傻不拉叽地问:“省城的工资现在这么高了啊?”朋友笑我太天真:“工资?工资完全是可以忽略不计的。”那靠什么呢?红包?补课?以工资为 生的我想得头疼,索性拉倒不想。从什么时候开始,老家人们一日千里的收入水平完全超出了我的认识范围了?

如此几次聚会下来,我深受刺 激,于是对社会不满了,对自己不满了。再和亲朋聚会时,我的话明显少了,平平更是几乎成了锯嘴的葫芦。有什么可说的呢?年已三十,漂零他乡,一事无成,当 老家昔日的教师同事们不少都已经开上了小车,我们还只能坐着高铁回家;当老家的亲朋很多摇身从穷小子变成了老板时,我们却还在战战兢兢地打一份工。他们一 个个欢呼着,雀跃着,仿佛遍地都是金光闪闪的机会,可是那么多机会,为什么我们一个都抓不住。我们只能看着他们满脸兴奋地飞奔而去,独自惆怅着,徘徊着, 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恍惚。

那么就当一个倾听者吧,闭上嘴,静静听听他人的发家史。只是在那些一夜暴富的故事中,我突然有点思念中山 了,毫无疑问,在中山先富起来的人更多,可是他们对自己的富有好像浑然不觉,开着靓车住着豪宅的富二代官二代们不少人照样老老实实打一份工,饿了就上公司 餐厅吃饭,从外表完全看不出他们的显赫背景。久而久之,我有时都忘了他们是富人了。

回家一趟,心灰意冷之下,我将我所有的不幸都归结 于选错了专业入错了行。你说我一个大好的人做什么不好,干嘛要码字为生?事到如今身无所长,因为没有不可替代性,随时都有被人扫地出门之虞,吭哧吭哧半年 写一本书出来连人家一个月的收入都比不上,如此劳碌半生,只不过是穷忙而已,越穷越忙,越忙越穷。至于前途,往前一看,那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啊。

受此打击,我也一度想过是不是要弃文从商。可是我应该干个什么营生,是去卖烤红薯,还是从摆地摊开始?尼采曾说过,你不能因为无法实现某种生活,就骗自 己说那种生活是不好的。是的,做为一个邵东人,我和任何邵东人一样渴望发财,渴望一夜暴富,渴望一劳永逸,退一万步讲,至少有个稳定高薪的工作,工资可以 忽略不计的那种当然更好,但是我清醒地知道,这种生活注定不属于我,不是我运气不好,而是我能力不够,我不是那块料。

活到三十岁,我才终于认识到王小波是个多么了不起的天才,因为他早就明白了:人的一切苦恼本质上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认识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也不是什么坏事,人只有在真正绝望之后,才会开始心平气和地生活,不再挣扎,也不再怀有不切实际的理想,人们说那叫随遇而安,那么好吧,我已做好了随遇而安的准备。

对于那些和我一样漂泊在异乡的湖南人,我只有一句话想与君共勉:未富莫还乡,还乡需断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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