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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老师送礼的中外文化差异

一个孩子在学校调皮,老师家访表示不能原谅。家长趁孩子进屋的时候,给老师包了红包,老师推托再三后收下了。继续交谈,宾主尽欢。临走时,老师把学生叫到面前说:‌‌“这次老师就原谅你了。如果下次再调皮,你说怎么办?‌‌”八岁的孩子撇着嘴说:‌‌“又送钱呗!‌‌”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这是近二十年前的故事,那个孩子的父亲是我曾经的同事。后来听说他去了国外留学,再后来听说找了个不错的工作。想必那个尴尬的红包并没有像人们常说的那样,腐蚀掉他幼小的心灵。很有可能,看在钱的份上,遭鄙视的老师仍然给了他足够的照顾。

这就是治理红包问题的困难之处。尽管人人都讨厌它,甚至觉得它已经成为整个民族脸上的污点,但是它也实实在在地在发挥效力,至少没有坏处。似乎唯一可以阻止它的,是抽象的道德原则——正是在这点上,当代中国人很难过关。

不久前,芝加哥哥伦比亚学院哲学教授史蒂芬·T.阿斯马(Stephen T.Asma)在《纽约时报》撰文说,红包问题体现了中美两国彻底的文化分歧。午餐桌上,美国人认为,给孩子的医生送红包是不道德的贿赂,因为这是在寻求医生偏袒自己。中国人回答说:‌‌“当然会让医生偏袒。这就是目的啊。‌‌”当一名美国人试图居中调和,建议中国人可以等手术成功后再送红包,而不是事前送,中国人惊呆了——当然必须得事前送。

中国人强调说,‌‌“我们此刻正在努力保护自己的孩子。‌‌”阿斯马教授写道,‌‌“在中国人看来,像抽象的原则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永远不能跟孩子的幸福相提并论。‌‌”

阿斯马教授最终讨论的是外交问题,认为中国实用主义甚于美国,这里且按下不表。之所以想起他的文章来,是因为教师节前后发生了两起叫人跌破眼镜的事。扬州一个幼儿园老师在微博里晒家长送的大闸蟹,表示‌‌“我更喜欢人民币‌‌”。黑龙江一个小学老师没有收到礼物,竟然用了一堂课的时间训斥学生‌‌“没人性‌‌”,要求重新选一个‌‌“懂事‌‌”的班长。

这些‌‌“奇葩‌‌”言行引来群情激愤,随后两个老师都受到学校的处分。不过老实说,她们受处分不是因为收受礼物,而是因为跟礼物有关的不当言行。在这些故事的背后,是教师、医生和记者普遍的收礼现象。毫无疑问,这是一种腐败行为。但是,和官员动辄上万甚至数十上百万礼金相比,这些行业的礼物或礼金大多在千元以内,追究起来似乎有点小题大做,还让人觉得不公平。

在总统涉嫌受贿700欧元即被告上法庭(法庭最终判决受贿罪不成立)的德国,教师收礼的确是一个大问题。这是一个非常讲究礼节的社会,朋友聚会带一瓶酒或一束花是常事儿。每年圣诞节前,我们都会考虑买点小礼物,向孩子的老师表达心意。跟大多中国家长一样,这种感激是真心诚意的。但是我们被告知,值钱的礼物老师不会收,所以常通就是花一两块钱买一小块巧克力。

但是有些来自中国的家长不买这种‌‌“虚伪的道德‌‌”的账,他们的理由是人同此心,只要做到足够的保密和信任,德国老师也会收礼,收礼之后也会对你的孩子特别照顾。有人给我举了一些‌‌“成功‌‌”送礼的例子,劝说我不要相信德国人那些鬼话,而要为孩子的未来考虑——当时女儿刚上幼儿园,因为语言不好遇到诸多困难。

此外,大多德国幼儿园按照上一年的家庭收入来收费。因为我来德国第一年是访问学者,没有收入,幼儿园免收学费,我也很想有机会补上。

正好有一位德国朋友是小学教师,我特地向她请教。她回答说,最好连巧克力都不要送。就她的经验来说,收礼只会增加老师的负担。如果无法拒绝收下家长的礼物,为了表示没有因此而对学生有所偏袒,老师在和这个学生接触时会特别谨慎,甚至故意疏远来保持清白。

我发现幼儿园欢迎家长捐赠钱物,又发现那里的童书比想象中少。于是,我打算给幼儿园捐几本童书来表达心意。为了不和已有的童书重复,我叫上女儿一起去逛书店。当我将用礼品纸包装好的十本书交给园长的时候,她一边感谢一边说太多了。

那些都是女儿喜爱但还没有机会看的书,她期待和小伙伴们一起看。然而她失望了。据她说,我们送的书一直被搁置在屋角的一个柜子上面,连包装纸都没有拆开。

我猜想并非老师不欢迎捐书,而是要避免因此制造任何差别对待。如果女儿因为和小伙伴们一起看爸爸送的书而感到骄傲,那么这就对别的小朋友不公平。为了达到平衡,就有可能形成家长捐书比赛。我希望女儿上小学之后,新来的小朋友可以看到那些书。

我并不认为德国的老师都是天使下凡,而且相信‌‌“人同此心‌‌”的说法。至少从那些进入中国或者跟中国人打交道的外国企业看,外国人在行贿官员方面并不比中国人更有道德。因此我非常担心,这种依靠‌‌“虚伪的道德‌‌”维系的公平原则,终有一天会被实用主义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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