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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怕痛,有人不怕!

——“文革非正常死亡者”刍议之二

用箩筐抬着跳楼摔断腿的罗瑞卿去批斗

“文革自杀者”们一旦决定了自杀,自然明白这是这一辈子所能创作的最后一件“作品”了,谁都想将这最后一件“作品”创作得“漂亮”些,利落些,甚至“愉快”些。而这主要取决于“自杀方式”的选择。

选择“自杀方式”首先要根据客观条件,以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能上”的可行性。例如家中有足量安眠药存量,那就服安眠药;没有安眠药,有敌敌畏也行;家中有管道煤气或液化气,那就选煤气中毒;住高楼的选择跳楼——

其次就是“预后”。要考虑死亡的速度,过程中的痛苦程度以及心理上的恐惧等等。

比如“跳楼”。这种方式的“预后”是脑浆并裂、断手断脚、粉身碎骨——太恐怖了。中国人的传统观念里都希望“全尸”,零部件一个也不能少,当然就不会采用了。像电影演员上官云珠、陈布雷的女儿陈琏、总参谋长罗瑞卿——选择跳楼,那也是因为她们没有任何其它选择的余地。

又比如“服毒”。服毒后至死亡前这一段时间内有五脏六腑的绞痛及七窍流血的预后。自杀者一般对此也是十分恐惧,当然也不会采用了。

自杀是对人世最终的诀别,一旦离开了这个世界,即使过了一万年再回来一分钟看看也不行。这世上既有“红烧肉”与“中国豆腐”这样舌尖上的美味让人留恋,更有父母妻儿的亲情让人犹豫,所以一般的“自杀者”都会想出一些办法来增强自杀的决心,增加自杀的勇敢,同时减轻自杀的痛苦。最常见、最方便的办法就是喝酒,俗话说“酒壮怂人胆”。让酒精先将自己麻木了,然后再将毒药喝下去。

据说毛泽东的秘书田家英原本就是一个很胆小的人,对蚯蚓、蛇这类动物害怕到了“闻风丧胆”的程度,他就是采用“喝酒”这种办法来为自己壮胆的,他喝了一瓶茅台酒后再上吊。

著名的赫哲族作家乌•白辛(原名吴宇洪),也是这样做的。

1966年9月的一天,白辛看到别人被批斗,受蹂躏的惨景,受到很大的震动。虽然当时还没有冲击到他,但他已经被江青点了名。这位昔日上海滩上的二、三流演员在文革初的一次讲话中一下子疯狂地枪毙了成百部电影,她说:“《冰山上的来客》作者乌•白辛是伪满州国人员”。白辛意识到自己在劫难逃了,便对身旁的朋友说:“我可不能让他们这么折磨我,我决不受这份罪。”第二天,他带上一瓶酒,一听罐头,一瓶敌敌畏,来到松花江上一个无名小岛,背靠着这根树干,吃着喝着死着。

没有人知道白辛死前的痛苦究竟到什么程度?也没人知道酒精的缓冲作用有多大,反正在他被发现时,已经死多时了。

白辛所采用的方法比田家英有“诗意”,他利用了生命的最后时光拥抱了大自然的美丽。

上海音乐学院指挥系主任杨嘉仁,于1966年9月6日与夫人程卓如副教授决定自杀,他们家里既有安眠药也有煤气罐,但安眠药的数量远远不够,所以这夫妻俩先各自服了几片安眠药,然后再打开煤气罐,双管齐下,既能减轻痛苦,又能确保成功率。

作家白辛与音乐家杨嘉仁夫妻显然害怕自杀过程中的痛苦,但也有一些自杀者是不怕的。

河北梆子青衣泰斗韩俊卿就是这样的人。

韩俊卿在文革初期经受了无数次批斗,游街,脖颈上挂着“假权威”、“假劳模”的大牌子。虽然痛不欲生,但也忍了;虽然已有死的念头,但也想再等等再看看,蝼蚁尚且偷生,好死不如歹活,能熬得过去就尽量地熬着吧。

然而,她没有能熬过去。有一天天津河北梆子剧院的造反派批斗她时,当众逼迫她脱下鞋袜。而她在小时候受尽苦难,缠过小脚。

年轻的读者们,你们见过女人的小脚吗?笔者毕竟上了一把年纪,小时候见过外婆的小脚,还见过邻居兰姑娘、曾家老太太——的小脚。小脚女人在穿着鞋袜站着时有亭亭玉立之感,走路时有弱柳扶风之姿,一旦脱了鞋袜,那小脚不但惨不忍睹,而且奇丑无比。

韩俊卿的小脚是她心灵深处永远的痛,所以她的鞋袜是万万不肯脱的。这一脱,她那双畸形而丑陋的小脚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狗男狗女七嘴八舌,有人说好看,有人说难看,有人说臭;有人说脸是麻子,脚是小脚(她小时候得过天花,确是个麻子),太难看了。字字句句都是剜心的刀子。造反派还不罢休,又逼她那双光着的小脚在煤渣路上“走两步”。就像赵本山吆喝范伟“走两步”。范伟“走两步”,就瘸了;韩俊卿“走两步”,从批斗现场一回到家里,就立刻自杀了。

她家没有安眠药,但有敌敌畏。在决定“死”的瞬间,韩女士所考虑的内容与白辛先生大不一样。她没有考虑用什么方法去减缓死亡过程中的痛苦,而是只求快死、速死、万无一失地死。为了预防万一死不了或是死不快,她还是争分夺秒地搞好了一包火柴头,喝了敌敌畏后,立刻就将这一包火柴头咽了下去。让火柴头在体内燃烧。她的文化程度很低,她不知道“火柴”燃烧的要素中必须要有氧气。

韩俊卿的故事是另一种“悲惨决绝”,在这个故事里有两点有关“人性”的问题需要思考:

一、造反派的人性:

你说这些造反派,斗也斗了,打也打了,为什么还别出心裁地要她当众脱鞋脱袜,露出那双畸型而丑陋的小脚呢?

三寸金莲?年青的造反派们没有人见过,所以他们有好奇。这就是人性中一种“窥私”的阴暗心理。“严凤英之死”的故事里,那个畜生军代表刘万泉下令对严凤英的尸体“开膛破肚、砍尿泡”,就是“窥私”心理的极致发展,由“窥私”而“窥裸”而“窥阴”。

二、韩俊卿的人性:

韩俊卿在决定自杀后想的是什么?她难道没有想过喝“敌敌畏”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吗?这是常识,她当然是知道的。但是她当时大脑的兴奋点并不在这里,所以她也没有想如何减轻痛苦,更不会采取任何减轻痛苦的措施;她的“兴奋点”是如何迅速死,确保死。她对“活”的恐惧远远胜过了对“死”的恐惧,再痛再苦,只要早死就好,她一分一秒也不想再活在这个世界上了。所以她非但没有找酒喝,相反还吃下一包火柴头。

即使在数以万计的“自杀者”中,韩俊卿也算是一个“一不怕痛,二不怕死”的典型了。再痛也不怕,就怕不得死。

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人性”啊?

这究竟又是一个怎样的社会呢?让生灵对活着的恐惧竟到如此的程度!

人性如何坠暗夜?人性如何坠暗夜?人性如何坠暗夜?

暗夜恁地浓无边!暗夜恁地浓无边!暗夜恁地浓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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