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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胜:苟富贵,易相忘

——史记纵谈之二十九

陈胜是中国历史上的知名人物,他有两句最有名的话:一句是当佣工的时候说的:“苟富贵,无相忘!”另一句是起义的时候说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后一句他说对了,并且他用自己的实践证明,王侯将相谁都能当,陈胜本人就当了六个月的陈王。在他起义之后,项羽、刘邦等原非王侯而称王称霸者数以十计,更多的造反者出将入相,而且当得也不比别人差。但前一句他讲错了,并且自己也没有做到。

陈胜为王后,原来的老朋友都找上门来。看到他住在华丽的宫殿,都惊叹不已:“陈胜做大王真阔气啊!”按照陈胜当年的想法,现在富贵了,应当给穷朋友一点好处了。事实上恰恰相反,因为老伙计知道陈胜的底细,陈胜怕他们说出去有损自己的光辉形象,全给杀掉了。

为什么陈胜怕老乡?问题在于革命初期的手段。

陈胜的起义,基本力量是九百戍卒。他本人是其中的一个小队长,要统帅这乌合之众,必须树立威信。在非常时期又要在短时间内树立权威谈何容易,他借助的是“神”的力量,将写有“陈胜王”红字的丝帛放在鱼肚里,然后让戍卒买回来。又让吴广去住宿地旁的神祠中点鬼火作狐鸣:“大楚兴,陈胜王!”这样的造神运动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非常成功,不明就里的戍卒们都在议论陈胜,认为他称王是天意,所以在杀死朝廷军官之后,对陈胜造反的建议“敬受命”。除了吴广等少数人,谁知道陈胜幕后的举止呢?他变成了神的代言人,所以成为王。而老乡们就不会相信这一套,因为他们和陈胜一起种过地,打过粮,知道陈胜是怎么回事。陈胜当然不愿这一切真相大白于天下,只能一杀了之。

陈胜的这一杀,为自己的短命也埋下了祸根。他的旧部下不免兔死狐悲,也害怕延祸及身,一个个离他而去,他重用信任朱房、胡武等辈,以苛察为务,动辄治罪,表面的威信是树起来了,但将士们再也不愿效命,众叛亲离,结果,陈胜本人也被他的马夫庄贾所杀。

作为一个领导人,要树立自己的威信无可非议。问题是以什么方式。在王权专制时代,所有的草莽英雄在夺得皇帝宝座之后,无一例外地开始造神运动,为的是使百姓相信,他是天子,他的君权是上天授予,他的做皇帝,不是靠兄弟们拚杀得来,而是老天爷早就安排好的。造神运动加上大刀砍杀,树立皇帝的绝对权威自然非常容易。

陈胜当了短短的六个月陈王,尚来不及回故乡,可能也是不敢回故乡。项羽是陈胜的同时代人,这位英雄也有名言,在看到秦皇出行的威仪时,感叹说:“彼可取而代也!”项羽在推翻了秦帝国之后,就急吼吼地要回故乡,他说:“富贵不归故乡,如穿着锦衣华服夜里行走,谁知道呢?”有人评价说:“人家说楚人是沐猴而冠,果然如此。”项羽听到后,就把这人烹掉了。

相比之下,最后取得胜利的刘邦的回故乡和对故人的态度就显得宽容大度多了。他看到过秦始皇,叹息说:“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他在做了皇帝之后,回故乡大宴故人父老,自作歌曰:“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在故乡留连十余日,尽欢而返。他并不讳言自己当年游手好闲不治产业,不如他兄长勤快。

陈胜如此塑造自己的光辉形象,到头来,却谁也不相信他是神。项羽当了五年的楚霸王,最后兵败垓下。当别人劝他东渡乌江,招兵再战时,项羽拒绝了:“我无颜见江东父老!”最后自刎而亡。连李清照也赞叹他:“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而刘邦呢?史书上说,他是他妈刘媪和蛟龙在大泽之陂野合而生的,本身就是龙种。看来,陈胜是太急了一点,项羽也未免孩子气了一点,要不,如果是他们做皇帝,蛟龙也会看上他们的妈妈的。

从我们的历史看,造神是我们一大专长。同时,苟富贵易相忘,也是帝王们的一大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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