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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如何在异国他乡抚慰干涸的心灵

我在美国上学时,室友是个山西人。

自从他搬进我的公寓后,周末早上我便再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每个周六早上八点,我会准时被一阵咚咚咚咚、乒乒乓乓、噼里啪啦的声音吵醒并垂死惊坐起。揉揉眼睛,不情愿地起床胡乱洗漱一下后,山西人就会在厨房里扯开嗓子大喊:‌‌“小张,快来帮忙包饺子!‌‌”‌‌“哎~‌‌”

嗯,没错,那是他在剁饺子馅儿的声音。

我根本不会包饺子,连给山西人跑腿的本事都没有。他只是不想一个人呆着太寂寞而已。早上六点不到他就会爬起来醒面、剁馅,呼啦啦地忙到中午十二点,包好足够一周吃的饺子,然后一股脑放进冰柜里。我的工作是不停地旁边给他打气:‌‌“王哥你好厉害哎,和面都会‌‌”、‌‌“王哥你好厉害哎,剁馅儿都会‌‌”、‌‌“王哥你好厉害哎,包饺子都会‌‌”、‌‌“王哥你好厉害哎,还挺好吃的‌‌”……

不过作为四川人,我实在无法忍受山西人饺子作料的贫乏,如同我把吃火锅蘸麻酱看作是邪教一样。于是在山西人包完饺子以后,就是我撸管大显身手之时。美国没有菜籽油,姑且就用蔬菜调和油充数吧——一锅油烧热,倒进实现按比例调配好的辣椒面、花椒面、盐、味精的碗里,热气腾腾的油泼辣子就好了——不过这个东西对美国人来说跟生化武器差不多,他们从没见过一道料理可以蒸腾出这么多的油烟。我第一次在公寓里做辣子油时就激怒了烟雾警报器。于是我和山西人左右开弓,一人拿扫帚一人拿墩布把那玩意儿敲了下来。

辣子油冷后,和醋,和生抽,和少许盐巴和味精,喜欢的人和上少许蒜泥,这就成了我大四川最经典的饺子蘸料,也是传说中红油水饺的点睛之笔!山西人第一次吃到的时候就表示惊为天人,赞不绝口——当然,他包的饺子对我来说也是。在四川人看来,包饺子简直跟变魔术没什么差别。我妈当年第一次和面擀饺子皮时,因为加了太多的小苏打,最后出来的成品连我们家的狗都不敢吃。

我始终认为油辣子还是要用菜籽油的才好吃,就像山西人始终认为水饺是最好吃的——有一次我拿着蒸锅蒸饺子,他在一旁愁眉苦脸地说我这是‌‌“糟蹋‌‌”。我在美国吃的辣椒和花椒全是万里迢迢从家里带过去的,总觉得别的地方买到的味儿就是不对。可惜菜籽油没法带,我曾一脸遗憾地对山西人说,要不比现在这个得强上一百倍。

山西人包的饺子除了让我们饱口福外,还带来不少额外福利。我曾送了几十个饺子给房东,第二年他就降了咱俩的房租;某堂课的presentation给在场的教授学生们一人上了一碗两个的水饺,成绩一出得了A;虽然本人真的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优秀得飞起来,但我心里隐隐觉得,饺子居功不小。

除了大家传统印象中红彤彤亮澄澄的辣子鸡外,四川还有一种辣子鸡,是用青辣椒炒出来的,这种辣子鸡的特点是鸡肉不经油炸,辣椒也无需风干,放少油,先下鸡肉,再下辣椒,五分钟就好,吃的就是那股鲜味。某天吃饺子吃到吐的时候,我说哎我给你下个厨,做个辣子鸡。意志薄弱的山西人开车送我去超市选辣椒,我劈头就问服务员,请问最辣的辣椒在哪里?

服务员指了指蔬菜柜台上的墨西哥辣椒。这个东西我早闻其名不见其人,于是就按平时的量买了一堆回去放在辣子鸡里。没想到山西人吃了第一口后,脸上所有五官几乎都换了个地儿,好半天才冒出一句话:

你想谋财害命?

嗯。确实是,那个墨西哥辣椒,真的是太辣了。

大多外国留学生们,可能都像我跟老王这样,经历了从菜刀菜板傻傻分不清,到芋儿鸡水煮鱼全部信手拈来的阶段。资本主义国家可以满足你的一切梦想,独独‌‌“吃‌‌”这个字无能为力。美国同学曾带我吃过一次他引以为豪的德州牛排——一公斤牛排下堆着一公斤薯条,蘸料是一公斤的番茄酱。

如果和几个不同地域的中国人住在一起就更好了,当然,前提是要像我和老王这样的吃货才行——话说回来,不是吃货,还好意思自称中国人?一开始在吃这个问题上会擦出激烈的火花,但最后都能殊途同归,实在调和不开,就煮一锅汤烫火锅好了!火锅真是我见过最包容的食物了,无论爱吃肉还是爱吃菜都可以坐到一块儿其乐融融,只要不是爱吃屎就好。

时代的大潮不停息,老房子会拆掉,老街会夷平,来个地震海啸,整个老城呼啦一下的都给端掉。对大多人来说,记忆这东西有点奢侈,忙着赚钱养老,没空想那么多,迎风落泪没用,毕竟眼泪又不能换钱。唯有一条舌头始终不离不弃地跟着你,等到老得牙齿掉光的时候,都可以尝出味道。无论你在中国,在美国,甚至你飞出银河系到了那美克星,只要吃到一碗老坛酸菜面,肯定都能第一时间想到汪涵。

对我和老王来说,只要吃到饺子蘸辣椒油,就是回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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