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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伟大的友谊

——《史记纵谈》之六

君臣、父子、夫妻、兄弟、朋友为五伦。孟子认为,人伦中的双方都是要遵守一定的规矩。父子之间有骨肉之亲,君臣之间有礼义之道,夫妻之间挚爱而又内外有别,老少之间有尊卑之序,朋友之间有诚信之德,这是处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道理和行为准则。五伦之中,君臣、父子、夫妻、兄弟的关系,大部分情况是被动的:人一般难以脱离现有的君臣关系,夫妻当然可以离异,但是终归不多,父子、兄弟更是天生的,无法改变。我以为,人间最好的关系,还是朋友,因为可以自由地选择。

关于朋友的故事,管仲与鲍叔之间最让人感动。他们的伟大友谊,使我们有了足以让汉民族自豪的成语:“管鲍之交”。这是友谊的典范。

俩哥们都是齐国人。年青的时候,他们合伙做过生意,出资出力都一样,但是,每次分红的时候,管仲都会多拿一些,伙计们有意见,鲍叔却说,不是管仲贪心,而是他家里穷,负担重,需要多拿点。后来,管仲过意不去,单干了,结果反而大亏,鲍叔又劝慰他:不是你不够聪明,而是机遇不好。管仲曾当过三次官,三次都被上级罢免了,弄得灰溜溜的,但鲍叔依然坚信,不是管仲能力有问题,而是官运不济。更不可思议的是,管仲当兵打仗的时候,并不勇敢,鲍叔认为,这并不表示管仲怯懦,是因为他惦记着家中老母无人赡养。人间有如此的知己,真是天下一绝了。

齐这个东方大国,出的国君和人物,都特别有个性,都有点憨,都有点脑筋不转弯。当时的国君齐襄公诸儿,因为好色、失信、乱杀人,国政日非。看到国内乱糟糟的,他的儿子们纷纷跑到外国去政治避难。二儿子纠的外婆在鲁国,就去了鲁国,作为他师傅的管仲、召忽也跟着去了。三儿子叫小白,逃到了莒国,小白的师傅是鲍叔,也紧跟前往。

不久,齐国内乱果然发生,齐襄公被弑,长子公孙无知继承了王位。只是血腥得来的宝座不牢靠,没过多久,公孙无知又被人杀了。一时间,齐国的权力出现了真空。得到消息,有条件接班的老二纠和老三小白,在鲁、莒国的支持下,带领所在国的军队快马加鞭地回国。此时,谁的马快,谁就可能当国君。鲁国国君头脑会拐弯,为了消除竞争,在派兵送公子纠回国的同时,让管仲带兵到小白回国的必经之地设伏,务必杀死政敌。此计果然有效,管仲终于等到了匆匆回国的小白公子,消灭了他的卫队,并弯弓拉箭,射中了小白的带钩,小白装死,躲过了一劫。得到小白已死的报告,鲁国国君大喜,就陪着齐国候任国君公子纠,带领军队,排排场场浩浩荡荡一路欣赏秋色,不慌不忙地向齐国进发。

待到了齐国国境干时这个地方,却遭到齐军的迎头痛击,毫无防备的鲁军一败涂地,还被断了退路。原来,小白装死之后,知道情况危急,立马换了一辆车,一路狂奔回到国都,在大臣高、国等人的支持下,顺利地坐上了齐王的宝座,史称齐桓公。齐桓公给鲁君写了一封信:“纠是我的哥哥,我不忍下手,请你杀了。召忽和管仲是我的仇人,我要亲自将他们制成肉酱。你不照办,我就灭了鲁国。”齐强鲁弱,鲁国只好在笙渎杀了外甥公子纠。召忽不愿回国受辱,自杀。鲁国将管仲装上了囚车,送往齐国。

这时的鲍叔作为齐桓公的师傅,正是国王的红人。他当然知道老朋友的遭遇,也知道齐桓公的心思,但是,在囚车刚从鲁国出发的时候,他不顾自己安危,向齐桓公进言:

我非常荣幸的跟随着您,您也成为了国君。您是一国至尊,我的能力已无法让您得到更高的荣耀。如果您想把齐国治好,只要有现在高傒和我帮助就足够了。如果您想称霸世界,那么,则只有得到管仲才行。管仲是国宝级的人才,您千万不可错过。管仲为什么要射您一箭?不是他和您有冤仇,而是对他的主人公子纠尽忠,您千万不能计较。现在他的主人死了,他的同僚召忽也自杀了。为什么管仲没有自杀以显示自己高贵的气节?我明白管仲,他知道自己可以为齐国作出更大的贡献,他不愿意为了这些空名以自己的生命作牺牲。他还在等待时机,而这个机会恰恰需要您给予他!

好在齐桓公是个明白人,也有称霸天下的野心,对自己的老师也尊重,所以,就听从了鲍叔的建议,赦免了管仲,立即派鲍叔去迎接。后来任命管仲为相为上卿,举齐政以听之。而鲍叔又和高傒、阴朋等旧大臣一起,甘心情愿地当管仲的配角,一起为振兴齐国而奋斗。管仲果如鲍叔所言,是个人才,“不慕古、不留今,与时变、与俗化”,在各个领域都进行了开拓性的全面改革,使齐国成为诸侯国中唯一的军事、经济、文化强国,国人也达到了“上下能相亲”的和谐境界。齐桓公当然也当了天下盟主和霸主,成为地球东方风头最健的强人。以致后人常常为拥有高度文明的齐国没有能最后统一中国而叹息。

管仲生活于公元前735至公元前645年,他去世后九十多年,孔子出生。尽管世间普遍认同管仲是“贤臣”,但孔子对管仲的评价不高。孔子认为,管仲应该让天下人都崇敬周王室而不是让齐桓公当霸主。倒是梁启超评价比较中肯:“管仲者,中国之最大政治家”。

可以说,没有管仲,就不会有齐国的强盛。当然,没有齐桓公的信任,管仲的才华也无施展的舞台。但是,更关键的人物,还是鲍叔:如果没有老朋友的极力保荐,管仲早就顺理成章地做了刀下之鬼,而没有一个人觉得他有什么冤枉。

鲍叔因为对管仲的举荐,在齐国享有崇高的威望。他的“子孙世禄于齐,有封邑者十余世”,“天下不多管仲之贤而多鲍叔能知人也”。可见人心之相通。

理解和欣赏,是友谊长期存在的前提。鲍叔的伟大,不但在于他有知人之明、容人之量,更可贵的是,还愿意让朋友来当自己的上司而又屈身其下,甘心出让自己的二号权力而襄助管仲实现自己的抱负。这样伟大友谊的存在,足以照亮春秋时期三百年充满血腥杀伐的历史。如此的知音,在管鲍之后,已很难寻觅。四百年后,同样是朋友,李斯知道韩非能力远超于他,怕韩非受到秦王的重用,李斯所做的,是将韩非关进了监狱,再送去了毒药。

2014年2月25日写于白云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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