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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利策奖报道:一位女儿寻求正义的崎岖之路

油画《纯真的呼唤》

(博谈网记者周洁编译)一个初夏的上午,张雪玲(音)拖着六岁的儿子,艰难地走向中国政府的信访办。记忆,犹如那热浪一般,压迫着她。

四个月前,她的母亲陈子秀“试图上这里来,想说明法轮大法是好的”,张雪玲说,“但是她在做的过程中就死去了,所以现在我代表她来到了这里。”

58岁的陈子秀曾想说服政府:取缔她几年前开始修炼的法轮大法是不公正的。陈子秀的那次旅程以被捕、酷刑和死亡结束,她的故事在《华尔街日报》四月份的一篇文章中有记述。五月份,联合国反酷刑委员会了解到此事,批评中国未能控制警察滥用职权。九月份,美国国务院列举了陈子秀的案例,作为北京践踏人权的一个首要例证。中国政府的各级官员都拒绝对陈子秀之死发表评论。

但是,在六月份这个炎热的上午,陈子秀32岁的女儿张雪玲只是希望能拿到她母亲的死亡证明。

在中国,人死后,警察通常会应亲属的要求开具一份死亡证明。目击者称,2月21日打死陈子秀的那些警察坚称陈子秀是在医院里因突发心脏病死亡。张雪玲希望通过开具的死亡证明,迫使警方承认她母亲是在关押期间死亡。从理论上讲,这应该能触发内部调查,张雪玲希望借此将杀害她母亲的凶手绳之于法。

但是,张雪玲开始认识到,在一个由强大的共产党组织凌驾于法律之上的国家,不单是获得正义如此艰难,仅仅是寻求正义都如此艰难。张雪玲急匆匆地向信访办走去,穿过了一群群像她一样的上访者,他们想利用自己的申诉权去纠正政府犯下的过错。一名浑身脏兮兮的农民蹲在一捆纸前面,在空中挥着笔,想要记起“没收”该怎么写。他一家人在过去的十四年间,一直在试图拿回被官员非法征用的土地。

信访办大楼的入口处开在一条小巷里,门口有十几名便衣警察严密把守,他们手拿步话机,瞪大着眼睛。在巷子入口处,安全人员问前来的上访者是否是法轮功学员。他们把答是的那些人都打发走了。不过,张雪玲可以坦然地说她不是,她要解决的问题只是警察滥用权力的案子。她被允许进去。

两小时后她出来了,摇摇头说:“他们说这是一个刑事案件,应该由公安局处理”。她沿着一条充满垃圾的坑渠走着,接着说道“(公安局)那就是我的下一站”,然后消失在一个地铁站入口。

张雪玲,短短的头发,圆圆的脸,个子不高,很壮实,目光真诚。三年前,她的母亲,一名工厂的退休职工,开始修炼法轮大法。每天早晨,她都要花一个多小时炼法轮功。

张雪玲起初支持她妈妈炼功。但当1999年7月政府禁止法轮功时,张雪玲与政府站在了一边。但是,随着1999年底镇压变得更加残酷,警方抓捕了成千上万的炼功人,张雪玲在她的一生中第一次开始质疑政府。北京声称法轮功创始人李先生在炼功人身上发了财,但是张雪玲认识的炼功人只是花了几元钱买了书和教功录像带。她母亲的功友们都是一群祥和的人,他们并不拒绝现代医学,远远不是什么自杀或迷信的狂热分子。

她没对别人讲过心中的这些疑问,直到2000年2月21日那一天。此前的几个月,1999年12月,她的母亲陈子秀到北京抗议当局对法轮功的禁令,结果被逮捕并被遣送回家。二月份,当陈子秀想要再次去北京时,警察把她关了起来,但没有任何指控。官员们要求她放弃自己的信仰。据监狱中的犯人和家属说,她拒绝了,被打得昏迷不醒,于2月21日死亡。

地方官员告诉张雪玲说:她母亲是死于心脏病。在陈子秀死后的第二天,张雪玲和弟弟获准在当地一家医院里看到了遗体——伤痕累累,被打得变了形。医院出具了一份报告,称陈子秀是自然死亡。

张雪玲和弟弟找不到愿意接这个案子的律师。后来,在3月17日,张雪玲接到了医院的一封来信,称存放在冰柜里等待诉讼案的陈子秀的遗体将于当天火化。此后,张雪玲就再也没有看到过她母亲的遗体。

张雪玲不愿让母亲死得这么不明不白。她说:“我感到不对劲,他们在隐瞒一些事情。”

她给国务院和当地媒体发信,要求得到她母亲的死亡证明,但都没有回音,警方也不给开。张雪玲算下来,截至四月下旬她被以“歪曲事实,扰乱社会秩序”为由拘留15天之前,她在过去几周内已被警方多次审讯,共被审问了107个小时。

对她的拘留是一个转折点。张雪玲说:“当被扔进去,与普通犯人关在一起的时候,我终于见识了我母亲所遭受的不公对待。我决定要尽我所能去学习,用他们自己的官方语言来挑战当局。”

释放后,她全力投入为母亲申冤。她买来了法律手册,学会了如何提出要求获得文件的正式请求,如何上诉。她的丈夫,一名木匠,自始至终都支持她。

上诉让张雪玲得以紧密接触了法轮大法修炼者,他们私下的联系网给她提供了方便。当地的修炼者们很高兴把她接到自己家里。他们还告诉她上哪里找上诉的办公室,这些都是政府不会公布在电话本里的。

她说,“只有他们能真正理解我的挫折,以及我每天不得不面对的困难。”

她的努力集中在拿到死亡证明上面。官员们说是在3月17日火化的。之后她立即向警察局和火葬场申请要死亡证明,但都碰了壁。现在,她决定要通过更正式的渠道,提出书面申请。

五月份的大多数时间,她都奔走在家乡的公安局不同办公室之间。区办公室的官员们告诉她,他们不能出具死亡证明,她应该向上级申诉。那个上级部门又把她支回了区办公室,称低一级的办公室必须提供一份各项记录的复印件,他们才能办理。回到区办公室,那里的官员告诉张雪玲上级办公室不需要那些记录,因为在查看尸体的时候,上级办公室的官员们就在场,他们已经了解情况。

六月初,感到沮丧的张雪玲决定绕过潍坊市官员,向省会济南市的官员上诉。她现在的目标是省级检察院。

但是与公安系统联系密切的检察院告诉她,需要提起民事诉讼。然而,当她试图找律师时,律师们告诉她,司法部已经给所有律师发出了指令,让他们不要接与法轮功有关的案子。再次陷入困境的她前往北京的信访办。

因此,在六月份那个炎热的一天,张雪玲走出地铁,前往公安局。这是2000年6月19日上午,她赶到的时候发现接待时间已经结束了。

张雪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决定在放弃之前再试一个地方。附近是全国妇联的信访办。她怀疑他们是否有足够的职权,但她还是抓住了儿子的手,朝那里走去。

在北京迷宫般的小巷里她迷了路,最后,她终于找到了这个没有标志的办公室。一名妇女从桌子后面抬起头来,让张雪玲说说她的情况。那位妇女很仔细地听张雪玲讲,并摇摇头,发出叹息的声音。然后,她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认真地说道:“目前法制仍然不发达。这个案子会很难解决,你也只能去找公安局。”

她答得很直率,但这是张雪玲找了几十家官僚机构以来第一次得到的礼貌性答复。她又有了勇气。张雪玲领着儿子,重新走入酷暑之中,誓言要返回公安局。

下午两点,她再次来到公安局这个没有标记的大门。背上的儿子已经睡着了,她走了进去。

一小时后,她走出来,面带喜色,手里拿着一封由公安局封好的信封,她怀疑里面装着命令当地公安局出具死亡证明的信。她惊讶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说,“或许我终于可以有一个答案了”。这时,她儿子醒了,她把他轻轻地放到地上。

两天后她回到潍坊,来到了当地公安局。当一名官员打开信时,她瞥了一眼,上面简单地下令“书面处理”。也就是给予书面答复。张雪玲欣喜若狂。

但是后来,很多天过去了,没有答复。她一次又一次重返公安局,直到办公室里终于有个人告诉她说,警方是不会出具死亡证明的。她开始意识到她大概永远也不会见到母亲的死亡证明。

这次经历改变了她:她曾经同意政府说的,最重要的是维稳;她现在要支持公民为了正义而进行的反抗。她开始写下自己的想法,她在一篇没有发表过的文章中写道:上访过程“让我见到了受到不公对待的人们,听说了发生在他们身上那些荒谬的事情。除了被公安带走的法轮功修炼者以外,不到10%的其他上访人员上访问题有望解决,大多数人都是空手而归。上访只是让他们获得了一次彼此诉苦的机会。”

到了八月底,她仍然没有收到当地公安局的回复。她又重返了北京,希望至少勾销自己15天的拘留记录。她记得在监狱里的时候,唯一对她好的人就是被关押在那里的法轮功修炼者。在最近几周,她已经开始自己学习法轮功。

她说:“我过去是唯物主义者,相信生活中的一切都可以通过努力工作来得到。但是法轮大法更有道理。他最根本上是三个准则:真、善、忍。如果我们按这个去做,生活是不是会有更深的意义?”

张雪玲的儿子九月份就开始上学了,她担心他将要学习到的政府办的教科书,里面强调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她已决定开始教他法轮大法的法理。 “我教他,当有人打他的时候,是打他的人错了”,她说。“他的姥姥有这个信仰,现在我有这个信仰,将来他也会有。”

(本文译自Ian Johnson,中文名张彦,于2000年10月2日发表在《华尔街日报》上的文章,题为“为了一纸证明:一名悲痛的女儿在中国寻求正义的崎岖之路”。这是张彦获得普利策新闻奖的获奖报道之一。)

原文链接:Paper Chase:A Grieving Daughter Traces a Tortuous Path Seeking Justice in China

张雪玲的母亲陈子秀的故事: 普利策新闻奖:一名潍坊老人用生命的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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