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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的事

上世纪七十年代常搞“忆苦思甜”活动。因为有过教训,主办者事先都严查你说的到底是“哪年”的事。如果是“低指标”时期,那可就是政治问题了。革委会主任指着鼻子训:“吃糠吃多啦?猪脑子呀!得说1949年10月以前的事,明白不?”骨干社员说:“明白,可那时俺还不记事。”主任吼:“回家问你娘!”

塞北有些地方,偏偏1949年10月之前的那几年年景尚可,没闹大灾。没办法,那也得“忆”呀,只能找那几年卖房卖地的破落户。农民没地,按理说应该很苦,可情况又绝非那么简单。某朱姓人家,原本富足,有骡马有雇工,但赶上他爹败类,抽大烟胡造,孩儿们也跟着有米一锅有柴一灶,穷是穷了,倒没亏肚子;而一窦姓人家,曾贫苦,但勤俭度日,一来二去置些房子田地,看似富,但亏着肚子。原以为日后穷富见分晓,没想到赶上划成分了,而且就以解放前三年经济状况为准,朱家划贫农,窦家划地主,窦家私下说比前朝姑奶窦娥还冤。

看似个例,实则不少。以“三年”定终身,很难公允。但那又是不容分辩的事。成分、出身,在三中全会前就跟标入阎王爷生死簿一般,不光定了个人今生今世,看那架势还要惠及或坑害辈辈子孙。在农村,成分好的可当兵选工入学,成分不好的连媳妇都娶不上。换婚,最初起因就是地富为给儿子娶个媳妇,将挺好的闺女嫁到特穷的贫农家,换对方家女孩。后来可能上面也觉出太过了,下文件改“子弟”为“新社员”,可你就是改“新新新社员”,又有几个贫下中农女儿愿往火炕里跳?我当党校教员时,有个学员问将来农村“阶级敌人”都死光了,还革谁的命?我说那就看谁命不好了。亏了这时开了三中全会,不然这话就犯歹了。

想不到的事总会发生。围场县大山沟里,老贫农姓权,在村里掌权多年,儿子好几个,当初没一个好好念书的,不怕,因为成分好,机会多。地主姓钱,孩子没出路,都规规矩矩好好念书,别的同学说你们念也白念。没想到,还真有不讲成分这一天,钱家孩子上大学的上大学,开矿的开矿。老权的儿子去老钱家的矿上开勾机。老权一开始转不过弯,不让去,说咱有权的咋为他有钱的扛活。后来他想起来,定成分时有指标,村里都穷,就他们一户姓钱,加上还雇过两次短工(按当时政策,两次短工折成一个长工,为地主成分标准之一),工作队说谁叫你姓钱,你就当地主吧。结果弄得老钱家三十年有屁都得找没人地方放。

还有个想不到的事,倒是乐事:某县一老板,企业家,家财万贯,人有魅力。老伴没了,旁人都寻思他再找个谁。一朝办喜事,新娘竟是儿子的前妻。都说想不到,其实也没啥,人家离了婚,找谁都可以。麻烦的是这前儿媳妇有孩子,从孩子爸那论,该叫爷爷;而从当下妈这论,又该称爸(后爸)。到底咋称呼,是人家家里事,但坊间有爱操闲心的人,创造了一个新称呼:“爷爸”,亦为未来有这等关系的孩儿解了难题。

有一年坐火车快到石家庄,上来两个女孩浓妆艳抹,眼睫毛像刺猬,尤其一身香水味,不由得让人联想起生化武器。忍不住,学着那边的话问:“昵(你)们是走(做)甚的?”女孩说:“俺们是干特哼(行)的。”“特行”?我乍听还以为是公安呢。可咋看咋不像,又问。她们瞥我一眼,明显地瞧不起,一个说:“挺打(大)岁数,咋连这都不懂。告诉你吧,走似(就是)坐太(台)。”另一个挺大声说:“坐太(台),明白不?”我摆手,指指乘警。她说:“没丝儿(事),不似(是)出台。”一副很得意的样子。真想不到呀,她们还挺自豪的,我一下就让生化武器熏倒了。幸亏石家庄是终点站,朋友接站问明原委,说:你要不倒,没准被俘了。我说就那些刺猬针尖,我绝对落荒而逃。

想不到的事又发生了:正要打的,身后有人说:“二位大哥,去俺们店吧,俺们那又便宜又好。”我回头一瞅乐了,正是她们俩,我说:“昵们出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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