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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岳王(96)

第三二章 官家无德(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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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杜充私邸,杜充躺在病床,身躯肥胖,面部臃肿,嘴唇大大张开,口涎不断流出,犹似一具活尸。宇文虚中进来:“下官奉郎主之命,前来看觑杜相公。”杜充双眼呆直,却极力蠕动一下,垂头死去。

宇文虚中自语:“人生如白驹过隙,便是真谛。杜充在宋时曾经位极人臣,威福自恣,而转瞬之间,便在女真贵人前低眉拱手,备极屈辱,苟活至今,终难逃一死。是荣是辱,亦不知后世史册怎生评说?然而与杜充相较,自家又是如何?我在金国,全仗斡本与郎主恩遇,礼意厚重。然而郎主有名无权,斡本又已人命危浅,朝不保夕。斡本死后,依兀术的乖张跋扈,切恐难以容我。然而江南又有秦桧,我既备知他的行藏,他又岂得容我南归?自家栖身北国,号为国师,却是有家难奔,形影相吊,亦不知如何了此残生?”

稍顿,宇文虚中又道:“当年宗留守劝我使金之际坚守大节,倘若他泉下有知,势必以我为无耻。如今别无知音,惟有寄居愍忠寺的洪皓,或能听我一吐衷肠。”

愍忠寺内,一间偏房里,洪皓独坐吁叹:“及顺昌之败,岳帅之来,此间震恐。未料岳帅军回,吴璘兵大败,河南、关西故地,一朝复为金虏尽得!”继而挪进案桌,提笔用蝇头小楷写一份密奏:“因郾城、临颍、颍昌大捷,金虏之势已再衰三竭,王师正可乘胜进击。”写毕,将密奏做成一个蜡丸,刚刚放进袖口,宇文虚中已走进来。

洪皓也不起立,只说:“国师请坐。”宇文虚中坐下:“昨日四太子酒后得意,言道当乘胜用兵,待占得江北之地,然后与宋讲和。”洪皓说:“金人军势,今非昔比。此回大战,四太子一度危困,金人曾以为燕山以南不可保。亦不知是何原由,岳相公在屡胜之后退军,金军遂得占据河南之地。然而四太子欲用兵于江北,胜负难知。”

宇文虚中说:“洪尚书所言有理,然四太子惟是穷兵黩武,且看他此回如何用兵行师。”洪皓不语,宇文虚中恳切言道:“下官知得,洪尚书尽忠宋朝,于下官必有腹诽。然而下官亦有苦衷,尤是感激郎主与斡本的知遇之恩,此为下官仕宋时所未有。洪尚书须知,下官绝无陷害之意。‘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下官岂不愿归老故土?切愿推心置腹,若日后有机可乘,切望洪尚书助我。”

洪皓说:“世事渺茫,难于逆料。下官拘押在此,已是十二年,度日似年,思归故土,而不得如愿。宇文相公既受大金郎主恩遇,又怎生归得四川故乡?”宇文虚中说:“下官亦是百无聊赖,造访洪尚书,稍明自家心迹。惟愿他年他月,洪尚书与下官得以回归故里,终老牖下,毕生志愿足矣!”洪皓说:“惟愿上苍佑护大宋,了此夙愿。”

开封百王宫,兀术宴请众将,众人边吃边议军事。兀术说:“大金军马既已占得河南,如今须径逼大江,乘胜占据江北土地。”三路都统完颜阿鲁补问:“兀术,不知往何处用兵?”

兀术说:“莫如先取淮西。我当命洛阳李四接替韩十八,另统十五猛安,防拓蔡州。”突合速说:“李成不是岳爷爷敌手。”张通古笑道:“料得岳爷爷受制于康王与秦桧,必不至出兵北上。”兀术说:“我以李四守蔡州,翟七守淮宁府,大挞不野与赛里守汴京,必是无虞。”

张通古说:“也须同时写信给秦桧,再次索取江北土地,要求南虏退驻江南,斩杀岳飞,然后方可和议。”兀术说:“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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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州,岳飞卧病在床,却坐直上身,与高颖叙谈。岳飞说:“泣血班师之后,也有欣慰事,便是高参议入军,教下官得以朝夕请教。”高颍说:“得遇岳相公,以助连结河朔事宜,下官三生有幸。”

王贵进来说:“启禀岳相公,虏酋四太子统军十五万,将自寿春府等处入寇淮西。”岳飞立即从床上跃起:“可召诸将、属官到宣抚司集议!”

宣抚司,徐庆说:“依当前军势,莫如乘机再次长驱,直捣东、西两京。”众将齐道:“此议甚是。”王贵说:“徐太尉之意虽好,然若违背朝廷旨意,便成兴师动众,劳而无功。”朱芾说:“不如上奏,恭请圣断,方是稳当。”

岳飞说:“有劳孙干办为下官草奏,言道欲乞俞允下官提军前去,会合诸帅,共同掩击,必成大功。王太尉与寇太尉、破敌军王太尉立即于本军发散钱粮、军衣,于三日之后,先统中军、后军与破敌军启程,前去德安府与牛太尉左军会合,听候号令。”王贵与寇成、王万齐道:“下官遵命!”岳飞说:“众将散去,属官暂留。”

众将纷纷起身,朱芾、高颖、于鹏、孙革与张节夫等人留下。朱芾说:“岳相公措置已毕,可归家养病。”岳飞说:“我卧病多日,未到军营。如今用兵在即,须得前往问候中军、后军与破敌军将士。”张节夫说:“岳相公得病,不须亲去,当由我等代劳。”其余四人也说:“我等代劳便是,岳相公不须亲去。”岳飞说:“感荷诸位好意,然我不能不去。可叫岳机宜、王干办与霍太尉等,一起视察三军。”

岳飞强扶病体,率众人先去中军营房。离营房不远,突见一百姓上前跪倒。岳飞连忙下马:“你有何事,径直道来。”百姓说:“我家日前火灾,有一军兵乘机盗取自家一个芦筏,用以遮蔽他的家室。今日乞岳相公还我。”岳飞将他扶起:“你且随王干办进入军营,教王太尉查证此事。”王敏求说:“遵命!”

宣抚司衙,岳飞一行返回,王贵已带一名违纪军兵等候。岳飞坐衙审问:“你明知本宣抚司有令,‘冻杀不拆屋,饿杀不打掳’,何故违背?”军兵浑身发抖,不断叩头:“我犯死罪,然而切望岳相公格外开恩,从此永不敢犯!”

岳飞说:“你明知故犯,便是罪不可恕!家中尚有何人?”军兵说:“家中尚有一妻一子一女。”岳飞说:“我当以公用钱一百贯资助你的家小,不教他们挨冻受饿。然而你的死罪,亦不得免!”军兵一面流泪,一面叩头:“感荷岳相公大恩!”

王横将军兵押出堂外,岳飞又责问王贵:“王太尉,你治军无律,部兵有犯,竟不知情,又当何罪?”王贵只得下跪:“下官服罪,任从岳相公措置。”岳飞说:“你出军在即,倘若受臀杖,便难骑马。然而此回失职,也不得不罚。王干办,可将他鞭背一百!”王敏求说:“下官遵命!”

王敏求将王贵带到一间小屋:“王太尉,下官奉令行事,多有冒犯。”王贵趴下,王敏求举鞭抽打一百。抽毕,王敏求说:“王太尉,你须体谅岳相公的苦心!”王贵叹道:“下官会得,岳相公不如此行事,又怎生统军?下官委实口服心服。”

宣抚司衙,岳飞与众人计议。张宪说:“如今体探得实,四太子举大兵进犯淮西,便应施行围魏救赵之计,乘虚直捣东、西两京。四太子必定奔命,回军救援,然后可相机击破归师,便得成功。”徐庆补充说:“虏人以李成守蔡州,翟平守淮宁府,大挞不野与盖天大王守东京,料得王太尉、牛太尉等四军,便足以破敌。岳相公可率大军伏击四太子归师。”

董先说:“然而不知淮西的官军如何支捂?”岳飞说:“淮西有张宣抚、杨宣副与刘宣判三军,张宣抚属下又有王都统,兵力多于本军,必可支捂。”张节夫说:“下官已就此写成草奏,请岳相公过目。”岳飞接来看过,又递给朱芾与高颖,二人均以眼神表示赞同。岳飞说:“今日散会,待下官誊录奏疏。”张节夫说:“岳相公苦于寒嗽,用兵在即,须得归养。不如教岳机宜誊录。”岳云不待岳飞点头,立即上前拿过草稿,当场抄写。

病房,李娃正给岳飞饮用汤药,王横来报:“朱参谋等前来卧室求见。”岳飞急忙推开汤药,稍整衣冠,出门将朱芾等人迎入室内。众人坐定,朱芾说:“下官思忖再三,今为岳相公草就另一奏稿,恭请阅视。”岳飞看过,朱芾说:“依下官所料,朝廷断难俞允岳相公与众太尉的围魏救赵之计,便不得已而求其次,要求出兵蕲州、黄州一带,绕出敌后,实行腹背夹击。”

岳飞长叹:“陛下所望,只在将金虏挡在长江之北。下官所望,只在将南侵金虏消灭,收复故疆,以解国家根本危难,远非头痛医头的消极防御。然而事势至此,又能奈何?”随即转向李娃:“可教祥祥前来誊录,再用急递发往行在。”

6

宣抚司衙,岳飞取出宋高宗手诏:“主上命令下官星夜前往江州,乘机照应,出其前后,使贼腹背受敌。”徐庆说:“若依原议,本军直捣东、西两京,便是教贼腹背受敌。”朱芾说:“下官备悉徐太尉的忠义,然而依去年用兵的前例,当以遵依圣旨为宜。”

张宪等人尚欲分说,岳飞用手势加以制止:“我们可自鄂州径趋黄州,直赴淮西,与张宣抚等军腹背击敌。二日后出兵,此回贵于神速,下官与徐、董二太尉率背嵬军等马兵八千为前锋,张太尉等统背嵬军、前军、右军、踏白军、游奕军、胜捷军的马、步兵为后继。其余北上屯驻的五军,由王太尉与牛太尉统率,在德安府与信阳军待命,杨太尉等统水军巡护大江。鄂州留赵太尉统胜捷军第六将把截。”

言毕,岳飞咳嗽连连。高颍说:“岳相公至今病势不轻,依下官之意,莫如教张太尉统八千马兵先行,而岳相公亲统大兵为后继。”张宪马上接口道:“下官亦是此意。”岳飞摇头说:“我再休息二日,料不妨国事。”高颍说:“既是如此,下官虽是一介书生,不知战阵为何物,也须追随岳相公为前锋。”岳飞说:“便请朱参谋与张太尉同行。出军前诸般事宜,烦劳张太尉与朱参谋、高参议主张。”

卧房,夜深人静之际,岳飞忍不住咳嗽,将李娃吵醒。李娃立即起床,为岳飞熬热一碗汤药。岳飞喝过,虽是躺下,却辗转反侧,再也不能入睡。李娃问:“鹏举有甚心事?”岳飞说:“我寻思,此回出师救援淮西,共计六军,且不言四万人马,便是前锋八千马兵,亦足以破敌。”

李娃说:“然而闻得四太子侵犯淮西大兵号称十五万,何以不将王太尉、牛太尉等军亦勾抽到淮西?”岳飞说:“我料得,四太子兵力必不足十万,其兵势也不如去年大战之时。惟是他粗勇好战,故而侵犯淮西。所以留王太尉、牛太尉等军于德安府、信阳军,养精蓄锐,以便剿灭四太子后,直取东京。”

李娃问:“然而鹏举有甚忧虑?”岳飞说:“张俊怯战,又嫉贤妒能,他与杨宣副相得甚欢,而与刘宣判必不能和衷共济。此回淮西之战,他是主,我是客。如何与他和睦相处,又能济事,共同剿灭虏人大军,极是不易。”停一停,又说:“事不宜迟,须连夜唤于干办前来,教他立即前去干事。孝娥须依我口授,为我起草与张俊的书信。”

李娃起床点灯,出门对王横耳语几句,随即展开纸笔。岳飞口授:“岳飞再三致意张相公,此次淮西之战,事关大局,下官愿以客军身份,极力配合。乞请张相公等军先行吸引金虏兵锋,暂不与之交战。待下官统军前来,共同围歼悍敌。”

稍顷,于鹏进来,李娃将书信拿给他看。于鹏叹道:“去年张俊卖阵,下官至今耿耿于怀。岳相公胸襟博大,以国事为重,可敬可叹。然依张俊为人之道,切恐难与岳相公成犄角。”岳飞恳切言道:“惟其如此,此回烦劳于干办前去,尤是任重道远,切须一个‘忍’字。你可率五十骑即刻启程,到张宣抚军前,力争暂住他的军中,有事便驰骑报告。”

于鹏感动言道:“岳相公如此尽心国事,下官敢不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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