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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岳王(58)

第十九章 中兴四帅(7、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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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粘罕对高庆裔与萧庆说:“我以为合刺年幼易制,扶他做谙班孛堇,原是我宣力。不料他做得郎主,竟忘恩负义,不从我意!”高庆裔说:“我早曾言道,斡本是小郎主的继父,小郎主岂得听命于你?”粘罕说:“如今我亦是后悔莫及。”

萧庆说:“相国做都元帅,其实已无兵马,然而在军中的威权犹在。若不乘此一线机会做天下主,切恐日后追悔莫及。”粘罕说:“我曾教人屡次占卜,都说我做不得天下主,故不得违背天意。我虽是做不得谙班孛堇,他们亦奈何不得。”高庆裔说:“既不愿做天下主,又何须做谙班孛堇?”粘罕说:“我惟求自家官位,当在郎主之下,万人之上,郎主亦须听我言语。”

私宅,斡本宴请讹里朵、兀术、挞懒与蒲鲁虎四人。斡本说:“粘罕最是骄横,老郎主时不服老郎主,如今又不服小郎主,当怎生应付?”兀术说:“我最瞧不得粘罕与谷神,不如今夜便带兵将他们剿灭,为侄郎主除却后患。”蒲鲁虎说:“便依此议,我当率自家合扎猛安为先锋,兀术便做我后援。”

挞懒说:“使不得。粘罕尚是都元帅,并无显着罪名,在御寨与各处亦有羽翼。他与谷神的合扎猛安虽多老病,然谷神勇猛无敌,你们岂得不知?做事须得稳当。”斡本问:“如何便是稳当?”挞懒说:“可教宇文国师定大金新制,教他设计,如何方得束缚粘罕与谷神手脚,教他们动弹不得,然后将他们处分,便如捕杀病鹿。”

讹里朵说:“宇文国师曾由粘罕引入御寨,岂得宣力?”斡本说:“如今郎主对他极是尊礼,他自当为郎主出谋。”

东北一间破屋中,宋徽宗一病不起,乔贵妃、韦氏服侍在侧。宋徽宗时而清醒,时而昏睡,没有表情,没有呻吟,没有遗言。乔贵妃探其鼻息,便出屋外,对守候已久的宋钦宗及景王等宣布:

“太上龙驭宾天!”宋钦宗等人没有爆发号啕的哭声,惟是默默穿起早已准备好的孝服。

宋钦宗走到监押他们的金朝吏胥面前,哀求道:“阿爹之罪,有丘山之重。如今惟求大金皇帝怜悯,赐予薄棺,归葬江南,或埋殡故宋西京山陵,便是天地宏恩,罪臣桓与子孙自当世世不忘。”吏胥说:“大金郎主有令,昏德公可掩埋此处,用所赐生绢裹葬。”宋钦宗还想乞求,景王走上前来施一个眼色,他便不再言语。

夜间,朱慎妃率众人在屋内供奉的观世音像前祈祷。宋钦宗怒道:“人道观音大士大慈大悲,我观她煞是无情无义。如有灵验,圣人信奉如此至诚,岂得惨死!你们日夜诚心祷告,又济甚事!”朱慎妃忙上前掩住他的口说:“罪过,罪过!官家不得渎罪观音大士!”

赵谌对宋钦宗说:“阿爹,血海深仇,不可不报。倘若他时王师北伐,儿子情愿与仇寇同归于尽!”景王说:“我们受苦已极,惟愿上苍与祖宗护佑,教吴玠、岳飞、韩世忠等将进兵,洗荡得虏人御寨,早日救取我们!”宋钦宗木然不语。

小木屋里,乔贵妃与韦氏同榻。乔贵妃伤心恸哭,韦氏却说:“实不相瞒,太上仙逝,老身便是如释重负。”乔贵妃惊问:“姐姐何出此言?”韦氏说:“当年我做‘假小子’,与妹妹相互抚慰。后来则有许多隐私,比如与韩公裔私通,被俘后与金人相好,进入洗衣院后蒙受种种快意的污辱,都不曾与妹妹言说。然而妹妹委是我的知心,我若不与你直言,便是死不瞑目。不过既是直言,妹妹亦切不可以淫贱无耻见笑。我之所作所为,岂不是太上驱迫?当年若他恩幸于万一,岂得有此等事?”

乔贵妃说:“姐姐之事,我岂得见笑?姐姐放心,今夜所言,惟独你知我知,绝不与景王等人言语。”韦氏说:“惟愿九哥早日发兵,救取我们。他日归宋,我须教九哥封妹妹为皇太后。”乔贵妃说:“姐姐虽迭经磨难,终是有福之人。妹妹命运绵薄,怎受得皇太后的封号?若是他年得以南归,惟愿在青灯古佛旁,了此残身。”

福州家中,秦桧对王氏说:“下官在朝廷三年,尚是知得主上圣意,端的是愿和而不愿战,惟因虏人驱逼太甚,不得已而应战。如今要求前任宰执条陈‘攻战之利,备御之宜,措置之方,绥怀之略’,便见得圣意如初。”王氏问:“老汉怎见得此十六字,便是官家欲和之意?”秦桧说:“一年之间,虏、伪三败,王师三胜。主上本与虏人有不共戴天之仇,自当访问臣僚以恢复的大计。如今诏旨中既有‘备御之宜’,是欲守而不欲攻,而‘绥怀之略’便是仍与虏人讲好之意。”

王氏轻抓一把秦桧的胡子,笑道:“老汉见识煞是过人,然当如何上奏?”秦桧说:“我当上一妙奏,虽模棱两可,主旨却是主和而不主战。而其更妙之处,则在将挞懒退走淮北,虏人放归王伦,皆归功于下官倡议讲和之效。”王氏说:“看来岳飞、吴玠等人的战功,亦为老汉窃为己有。”秦桧说:“汉时民谚,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下官料得,此等偷天换日的文字,主上与赵鼎、张浚等人,必不深究。”

王氏说:“去冬有一相士,言道老汉今年必有喜事,莫非便是此奏?”秦桧满心欢喜:“此处有城隍庙,香火极盛,国夫人莫如去为下官求神问卜。”王氏说:“求神问卜,须是诚心,老汉前去,又有何人知得你为何事?”

8

平江府,赵鼎、张浚、沈与求面对宋高宗。宋高宗问:“卿等商讨,如今须以何事为先?”赵鼎说:“自古攘外必先安内,须以平杨么为先。”宋高宗说:“当以何人为将?”沈与求说:“去秋朝廷已下指挥,命岳飞兼潭州制置使。臣等以为,不须另命他将。去冬臣等依奉圣旨,叫岳飞暂时驻军池州,另候朝廷指挥。陛下正宜召见岳飞,晓谕他为朝廷成此大功。”

宋高宗说:“既如此,卿等可速下省札,召岳飞赴行朝。岳飞此回援淮西,战功非细,宜有封赏,以激励他另立新功。”沈与求说:“当今如刘光世、张俊诸大将骄惰,惟有岳飞锐于功名。臣愚以为,当与他两镇节度使,以示陛下用心选拔良将的圣意。”张浚却说:“臣以为,岳飞虽是良将,亦当示陛下驾驭之术,封赏不宜过优,过优易生骄慢之心。”

宋高宗说:“岳飞已是节度使,便与他两镇,赏典亦不为过优。”赵鼎说:“两镇节度使是希阔之典。岳飞原自列校,一旦蒙圣恩超擢,与刘光世、韩世忠、张俊同列,臣切恐他们内心不能平服,易生嫌隙,非朝廷之福。”沈与求说:“吴玠已封两镇,岳飞又有何不可?封赏岳飞,正利于警诫刘光世、张俊等人,不得养敌玩寇,须是为朝廷效力。”宋高宗说:“日后若另有功赏,韩世忠等大将可兼三镇,而岳飞与吴玠便以两镇为限,以示与勤王功臣的区别。”

赵鼎说:“刘光世近日上奏,陈乞将原在淮东田三百顷与淮西对换,又陈乞其妾许氏、宁氏、吴氏并封孺人。台谏官论奏,他在淮东时,兼并民间膏腴田土,招致百姓失业,人所共知。淮西累经兵火,正须存抚百姓。刘光世未为朝廷措置丝毫利民之事,却以换易私田为先,必是扰民,强夺百姓田地。又自来外命妇封赠,须是臣僚正妻,如今陈乞封妾,亦是无此体例。”张浚说:“刘光世身为大将,惟图一己之私,何尝体恤国难!”沈与求说:“岳飞属官以私事陈请朝廷,便奏乞陛下加罪,士大夫莫不称美,以为他有国士之风。此与刘光世的上奏,适成鲜明对照。”

宋高宗说:“当今以军事为重,武人不知礼义,外命妇区区小事,不足深较。朕今特旨,将刘光世之许氏等三妾并封孺人。岳飞母亦系朕的特恩,仍旧封国夫人。”张浚说:“先贤有言,‘惟器与名,不可以假以人。’如若俞允刘光世,他日韩世忠、张俊依例陈乞,便当如何?”宋高宗说:“此回退虏、伪大兵,韩世忠勇于战斗,可教他与张俊依刘光世新例陈乞,朕悉与外命妇封赠,以示一体。”

9

平江府南园煕煕堂,三位宰执设宴招待四大帅。七人各占一张食桌,赵鼎居中,张浚居左,沈与求居右,三人面南而坐。韩世忠和张俊坐东面西,刘光世和岳飞坐西面东。刘光世穿戴纶巾儒服,岳飞、张俊、韩世忠均着戎装。韩世忠与张俊穿罗袍,岳飞只穿麻布袍。

赵鼎有意试探:“你们以为,虏、伪退兵以后,当以何事为先?”韩世忠说:“我愿统本军,先取京东地分。”张浚说:“刘豫兵衰,取京东不难。下官惟恐淮东残破之余,粮草难以接济。”韩世忠说:“粘罕叫大宋不得在淮南屯兵,岂有此理!依我之意,不如乘机在楚州屯兵,然后徐谋北上。下官愿亲去楚州,建立军府。”三位宰执均点头称是,岳飞也微微颔首。

张浚转向刘光世:“刘太尉有甚计谋?欲如何经营淮西?”刘光世一时张口结舌,韩世忠忍不住言道:“刘三,你何不统兵驻庐州?”刘光世却说:“下官愿统兵驻太平州,拱护行在,不去江北。”五人皆露鄙夷之色,岳飞也略显不平,却都没有回话。

赵鼎说:“朝廷已有定议,乘虏、伪退兵之机,先行剿灭湖寇杨么。”随即转望张俊,张俊笑而不答。韩世忠又忍不住说:“张七,你以为当如何扫除湖寇?”张俊说:“依我之意,官军皆是西北人,擅长陆战,而洞庭湖浩渺深阔,湖寇擅长水战,王燮以数万大兵前去,亦是损兵折将。下官以为,若欲平定,便不得限以岁月。”沈与求逼问:“如若张太尉率神武右军前去,须以何年为期?”张俊手指岳飞说:“朝廷既已命岳五为潭州制置使,又何须问我?”

张浚转问岳飞:“岳太尉有何计议?”岳飞说:“国势艰窘,下官身为臣子,岂敢辞难?我自去秋受命之后,便欲亲往湖湘察看形势,旋即因虏、伪进犯,只得罢行。依我之见,杨么依仗大江深湖,操舟出没,陆耕水战。因洞庭湖深阻,官军出兵,常趁秋冬水落时节,此时正宜湖寇收藏粮食,陆袭便入湖,水攻便登岸,巧与官军周旋,常以他们水战之长,敌官军所短,故官军难以取胜。如今若改为炎夏用兵,教湖寇不得陆耕,又断绝粮道,或可取胜。”

沈与求暗自赞叹:“岳飞谋略,端的非他将可比。”韩世忠问:“岳五破湖寇,须以何年何月为期?”岳飞说:“下官不才,未有成竹在胸,然亦不得迁延岁月,愿以来年秋冬为期。”韩世忠听后,自己斟满一杯酒说:“今日我代岳五满饮此盏,若是明年破不得杨么,我便须罚你一盏。”张俊也怪声怪气言道:“韩五,若到明年岁末未能扫灭水寇,我亦须罚你一盏。”刘光世嘿嘿冷笑,岳飞则默然不语。

朝堂之上,宋高宗召见四大帅。四人伏地叩头:“恭祝圣躬万福!”待他们起立,宋高宗说:“众卿皆国之干城,朕所倚重。此回破虏、伪大兵,卿等宣力,朕心不忘。除超擢官封外,朕今特恩,赐韩、刘、张三卿孺人封号各三人,岳卿母仍以特恩封福国太夫人,另赐亲属孺人封号二人,不得辞免。”

四人伏地谢恩,韩、刘、张均面露喜色,独岳飞口奏:“臣奋迹单微,遭际陛下,岂敢逾分?臣母于法,已封淑人,只缘属官伪奏,妄有陈请,陛下必欲加封,不惟臣终不安心,亦必取诮于公论。伏望圣慈不吝反汗,速赐追还,以尊重朝廷名分。”

三人听得,皆露难堪、不快之色。宋高宗暗语:“岳飞国士之风,确非三旧帅可比。”却说:“众卿且起,朕已颁特恩,岂容反汗?你们惟当尽心竭力,报效朕躬。”韩世忠等三人应声而起,岳飞却仍长跪。宋高宗说:“朕知岳卿是孝子,如今便成全卿的孝心,叫卿移孝尽忠,辅朕成中兴之业。卿须遵朕圣旨,再行谢恩起立。”岳飞重又叩头:“陛下皇恩浩荡,臣虽粗疏,亦稍知义利,窃望陛下慎惜名器。”宋高宗说:“朕将国夫人名号赐予孝子,便是慎惜名器。”岳飞只得说:“臣敢不谢恩,然臣亦有愧于心。”

岳飞起立,张俊暗语:“今日方知,岳五颇善演戏!”宋高宗说:“如今依宰执大臣所议,韩世忠大兵屯楚州,刘光世大兵屯太平州,张俊大兵屯建康。岳飞须暂留行朝,随朕归临安,与大臣熟议讨伐杨么事宜,然后回池州,统大军前往潭州。”

四人步出行宫,岳飞向三人揖礼:“下官与三位相公告退,恭祝三位一路顺风,屯兵安妥。”张俊、刘光世只是礼节性的还礼,韩世忠则愤慨言道:“岳五,今日在正殿,你力辞国夫人的诰命,岂不是讥诮我等为妾请封?”岳飞惊得一惊,忙说:“下官倘是故作姿态,便不须在此前另有上奏,天地当知下官用心。”韩世忠无话可说,张俊却不阴不阳言道:“岳五之心,上苍可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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