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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岳王(56)

第十九章 中兴四帅(1、2、3)

第十九章 中兴四帅

1

金朝干元殿,大土炕上,金太宗与合刺、粘罕、挞懒、斡本、兀术、蒲鲁虎及讹里朵等人环坐。金太宗身披紧身狐皮袍,其他人只穿紧身单衣。众人吃烤兽肉,吞粟米饭,喝浊糜酒,怡然自得。合刺不时微皱眉头,似难吞咽。

挞懒说:“刘豫那厮煞是不中用的物事,康王命岳飞占得邓州,他只能哀求郎主出兵。”蒲鲁虎说:“我等立刘豫,只为省俭大金的事力。如今他不能自立,不如将其废掉!”粘罕说:“近年江南兵势渐振,兀术拥大兵前去,犹自败折空回,岂得怪罪刘豫?”

谷神说:“如若大金佯攻淮南,待赵氏大军尽聚江北,则另遣重兵自密州上船,五日后占得昌国,再至明州直抵钱塘江,便可一举剿灭赵氏遗孽。”粘罕对兀术说:“兀术在陕西、四川大败,此回可与刘豫会合,自密州出兵,将功折罪。”兀术说:“海上不比陆路,顷刻之间,浪涛如山倒。我无论如何,不敢领这差使。”

粘罕大吼:“我是都元帅,我教你去,你便去,岂得违背命令!”兀术无奈,只得爬到金太宗面前哀叫:“郎主叔父!”金太宗已感体力不支,气喘吁吁道:“今日且休,待隔日再议。”言毕,由宫奴扶往后宫。

挞懒私室,蒲鲁虎前来私议:“阿爹体力不支,今日不得在干元殿会商,然而攻取江南之事,亦须及早定议。”挞懒说:“江南不可力敌,须以智取。秦桧到江南后,教高益恭回归,我已勘问多时,知康王是荒淫孱弱之主,本无与大金决胜负,迎取赵氏老、少二主归去的大志。只有缓缓以和议取胜,方是上策。”

蒲鲁虎说:“然而斡本言道,刘豫虽不是人物,但大金兵威损动,便不是小事,不得教康王因此猖狂。”挞懒说:“粘罕狂悖,如今做了都元帅,其实只统有些少人马,惟是依仗谷神守西京。不如以讨伐康王为名,将其精兵尽行勾抽。”

蒲鲁虎说:“此计甚好!”挞懒说:“你可与斡本取得郎主旨意,教讹里朵、兀术与我等共同出征,勾抽各处精兵,并签发汉儿、渤海兵五万。粘罕、谷神从此便成无脚之蟹,横行不得。”

开封,刘家私室,刘麟对王大节说:“如今大金传檄大齐,共同兴兵讨伐赵氏,父皇意欲‘直捣僭垒,务使六合混一’。王承务有何高见?”王大节说:“依下官之见,休兵息民,培育国力,暂缓出征,此是上策。若欲出兵,先取四川,顺江东下,乃是上策。”

刘麟问:“既是大金传檄,便须出兵。然而为何先取四川,便是上策?”王大节说:“四川虽有蜀道天险,然近年百姓苦于供应军需,下官所亲知。若得大兵突破天险,占取天府之国,然后沿江东下,自是万全之策。”

刘麟说:“如自淮南进攻东南,有何不可?”王大节说:“大江自古号称天堑,便是大军济渡,赵氏据坚城固守,又以水师拦截于江上,断我粮草后援,便是危道。”刘麟一怔:“然而大金已有成命,须得会师淮南。”王大节说:“攻四川虽是迂迟,大功却可必成。如今既有定议,下官人微言轻,自不便异论。”

李娃卧室,岳飞说:“妈妈已自安卧,然我明日须率轻骑,先去潭州观察形势。”李娃说:“鹏举且安心前去,阿姑自有奴家与众人服侍。”二人刚刚躺下,王横叩门说:“今有王秀才自江北归来,言道有紧切军机,求见岳相公。”岳飞说:“带他到书房稍坐,我随后就来。”

岳飞急忙起身穿戴整齐,赶至书房。王大节施礼道:“参见岳相公。”岳飞握住王大节双手,细细打量他疲劳消瘦的面容,继而长揖:“王秀才单身入虎穴,尽心国事,又冒险千里奔波跋涉,极是辛苦,请受下官一拜。”王大节还礼道:“我惟是一介书生,难得岳相公如此恩义,便是肝脑涂地,亦是快意!”

稍顿,王大节又说:“我入开封,进得刘豫长子刘麟幕府,被授承务官。前日刘麟就金、伪会师淮南一事向我问计,因此得知紧急军情。”岳飞说:“王秀才且请安卧,明日可与于干办坐船,不分昼夜前去行在,面奏主上。下官自当连夜草奏,乞朝廷允我神武后军,乘虏、伪进犯淮南之机,直捣东京。”

2

临安行在,赵鼎、沈与求及胡松年上殿面对。宋高宗愁容满面:“不料虏人与刘豫新败之际,便出兵攻犯淮甸,亦足见其军力颇为有余。有人建议朕解散百司,泛海避敌,以免重蹈靖康之辱,卿等以为如何?”胡松年说:“臣以为此是下下之策,陛下若行此策,江山危急!”沈与求说:“不知何人为陛下出此下策?臣以为可先斩此人,以谢天下,然后方得激励军心斗志,与虏人在淮甸一决胜负。”

宋高宗反问:“卿等有何退敌良策?”赵鼎说:“臣等以为战而未捷,方得另谋避敌之策。如今已非建炎航海时可比,国家养育精甲二三十万,正当用于此时。”宋高宗说:“朕惟担忧东南军力单薄。”胡松年说:“如今数大将之兵,四川吴玠有兵四五万,荆襄岳飞有兵三万,而东南刘光世、韩世忠、张俊三大将,另有杨沂中等将,拥兵十五万。”宋高宗说:“然而朕忧终不济事,刘光世与韩世忠的计议亦是有异。”

胡松年说:“韩世忠已经上奏,愿在江北一战。刘光世惟是张大敌势,言道已率大兵退却,欲与虏、伪隔江相持。惟有岳飞建议乘虚直捣东京。”沈与求说:“岳飞所议便是围魏救赵之计,臣等以为可行。”宋高宗转望赵鼎,赵鼎说:“岳飞新复襄汉,锐气方张,然而用兵当以持重为上,不得冒行险道。臣以为张浚在川陕经营,虽有过失,却过不掩功,陛下若不终弃,正可教他当大任。”

宋高宗说:“卿等可下省札与岳飞,教他照应荆、襄,控扼武昌一带,严密防备杨么与番人相应,不得轻率北向;用兵行师,须候朝廷指挥。岳飞虽勇于立功,须教他知为将之道,第一便是尊奉朝命。”赵鼎忙说:“臣领圣旨。”沈与求和胡松年也只得说:“臣等领旨。”

三人下殿,将近丽正门,却见黄彦节迎面走来,欲语还休。赵鼎说:“黄阁老,有甚事宜,不妨直言。”黄彦节说:“小的须守祖宗之法,不得乱语。”胡松年说:“如今军情紧切,不得拘以常法,须直道来。”黄彦节说:“官家欲解散百司,航海避虏,此是医官王继先与众宦官之议。”三人听后,都不免倒抽一口冷气。胡松年说:“黄阁老忧国之心,极是难得。”

枢密院,胡松年接待王大节。胡松年说:“主上与众大臣已知得岳太尉上奏,我等遵奉圣旨,下省札去鄂州,教岳太尉严密把截,听候朝廷指挥。”

王大节起立道:“我虽不才,奉岳相公之命,深入伪齐巢穴,备知刘豫色厉内荏的情实。岳相公大兵克复襄汉时,刘豫父子惊恐万状,已是收拾珍宝细软,准备逃往河北。不料岳相公得旨班师,遂使刘豫父子得以残喘。此回虏、伪兵犯淮南,委是天赐良机,不于此时出兵攻取旧京,又欲更待何时?”

胡松年听得,别有一番滋味,却不又便泄漏廷议内容,只能说:“岳太尉与王秀才的忠忱,下官岂不理会?然而事体颇大,朝廷亦须审议。”王大节说:“胡相公既掌军务,须知兵机得失,间不容发。苟且度日,迁延岁月,便是传子传孙,亦取不得中原,徒教中原遗民怅望大宋旌旗。”

胡松年暗语:“官家念念不忘一个‘和’字,岂是我无动于衷?”便说:“然而下官身为执政,自不得独断专行,且待明日面对,详述利害曲折,恭请圣断。王秀才冒险深入敌穴,为国立功,下官今借补为承事郎。”

王大节说:“感荷胡相公提携。然当国步维艰之际,朝廷的爵赏财物,左支右绌,岂得滥授?惟愿朝廷重赏冲锋陷阵的将士,为国捐躯的英雄,我便是依旧白身,又何足挂怀!敢请胡相公收回成命。”

于鹏、王大节馆舍,一名吏胥来报:“此有胡相公的一封短简和王秀才的承事郎官告。”王大节展开短简,其上写道:“朝廷不欲奇袭开封,请即日返回鄂州,代为致意岳太尉。”

王大节激愤道:“我行数千里,方自四川到得行在,如今方知宫闱以声色禽鸟为重,而以江山社稷为轻!此承事郎告,简直与粪土无异!”便将官告交还吏胥:“请传语胡相公,我虽感荷相公恩德,然既不出兵开封,我便无寸功可言,岂得滥受官告,见讥清议?”

吏胥走后,王大节向于鹏告辞:“我愿径返故乡,不欲去鄂州见岳相公。”于鹏深感诧异:“岳相公急盼王秀才回归,何以便不去鄂州?”王大节长叹:“岳相公的深情,我岂不理会?然行在所见所闻,煞是教人伤心。朝廷徒有思贤纳谏的声名,却容不得一个忠直的朱干办。我便是去岳相公军中,又有何用?我亦是粗知礼义,知得用行舍藏、韬光养晦的道理。既是大宋中兴无望,不如归家养亲,明哲保身。”

于鹏也不免叹息:“王秀才归乡,便可途经鄂州,何不与我同行?与岳相公一见,亦得尽礼而别。”王大节说:“若是见得岳相公,惟恐他盛情挽留,便难归乡,不如忍痛不见。岳相公忠义,决然是名标青史的贤将,然而在此时代,恐他亦难成就功名。”

于鹏送王大节出城西涌金门,两人在西湖边漫步,久久沉默。王大节说:“如此佳丽山水,若是养得苟安之志,不思进取,倒不如将西湖填平!”接着向于鹏长揖:“请传语岳相公,我感荷他的厚谊,没齿不忘,惟愿他早日了得平定中原的大志。”于鹏含泪还礼:“王秀才前途珍重!”

3

赵鼎、沈与求面对宋高宗,赵鼎说:“自宣和、靖康以来,王师屡次失利,只因有法不依,执法不严,有赏无罚,故武将得以拥兵自重,养敌玩寇。张俊惟是一员庸将,此回故意逗遛不进,先驻兵平江府多日,被逼到常州后,又以‘坠马伤臂’为由停滞。臣以为当以军法从事,以为临敌不用命之戒,以儆效尤。”沈与求说:“张俊当年勤王有功,然陛下已有重赏。按律文:‘临军征讨,稽期三日者,斩。’如今张俊稽期已非三日。有功者赏,有罪者罚,功不掩罪。切望陛下效法周世宗与国朝太祖,然后军威可振。”

宋高宗沉思片刻,问道:“当年刘光世前后迁延二月,终不亲率大兵渡江,坐视楚州失守,相比今日张俊,又当如何?”赵鼎、沈与求无言以对,宋高宗说:“朕亦非不知刘光世与张俊的用兵之道,然而他们之下,又有甚偏裨可以取而代之?便是用偏裨取代,亦未必胜于前人,如今只宜记功掩过。”赵鼎、沈与求更是哑口无言,宋高宗说:“虏人此回远来,惟求速战。韩世忠伏仪镇大捷之后,旋即退回江南,便是深得用兵之道。且教张俊把截常州,此亦是一说。卿等可为朕草诏与张俊,教他安心养伤,徐观江北敌势,乘隙用兵。”二人只得说:“臣等领旨。”冯益临时搬来桌椅,赵鼎当场起草手诏。

宋高宗坐在御榻,若有所思,不禁自语:“刘光世与张俊平居无事,坐享高官厚禄,临危之际,全不能为国效命,亦是深负朕望。朕观诸将,骁勇敢战,惟有岳飞。倘若岳飞不出兵,切恐虏人亦不得退遁。”沈与求说:“臣早曾建议,教岳飞取间道,乘虚进兵京、洛。”正在草诏的赵鼎说:“岳飞控御上流,利害至重。若非万不得已,不可轻举。”宋高宗说:“卿言有理,朕亦因此踌躇。待到平江见得胡松年,再做计议。”

西湖游船之上,明烛辉煌,八名女乐演奏丝竹,王继先和十余名宦官围坐一张长方形的食桌,尽情享受佳肴美酒。冯益说:“赵鼎等主张军法处分张俊,却被官家否决。你等须知,官家素喜庸将,不喜良将。”王继先问:“此话怎讲?”冯益说:“我闲着无事,亦稍知国史。本朝自太宗官家以来,俱喜庸将。庸将易于驾驭,良将难于控制,日久必生是非。如仁宗官家时的狄青,立得大功,官至枢密使,却不知急流勇退,便须罢官。”

王继先说:“然而官家信任岳飞,以为刘光世与张俊不能宣力。”冯益说:“官家不幸,处于乱世。倘若庸将不能抵御虏人,便思良将。然而良将亦须与庸将参用。我曾与张俊对骂,久知其为人,极是狡黠。后宫娘子有她们的媚道,张俊亦有他的媚道,长久必得官家欢心。你们听我言语,日后长保富贵,第一便是张俊。”王继先说:“冯十五的见识,我等望尘莫及。”

冯益说:“我早曾言道,官家酷似太上。然太上做二十六年太平风流快活天子,如今却在虏人处受苦。官家却做不得太平风流天子,有诸多烦恼。即如扬州风流快活一阵,却是乐极生悲。王八司命,你号称司命,却是生育无术,官家无子,须有多少烦恼?”王继先说:“此亦是生死有命,太祖官家的圣意不可违,他须教自家的子孙嗣位。”

张浚入朝面对,跪拜朝堂说:“罪臣张浚违离陛下,已半载有余。今日幸得复睹天颜,恭祝圣躬万福!”宋高宗说:“卿勤王之忠,用吴玠坚守蜀口的大功,朕念之不忘。如今虏骑蹂践淮南,卿有何退敌良策?”张浚说:“臣料虏人粮饷艰阻,不能持久,到得来年春夏,终须北归避暑。王师乘势追袭,必可大胜。”

宋高宗说:“卿言深得兵机,赵鼎等亦是此意,然朕终忧不得及时退敌,叫虏骑在淮上徘徊,不是好事。”张浚说:“虏人大军聚集淮东,刘麟伪齐军分攻淮西。如今刘光世不能任淮西守卫之责,而安抚使仇悆却以民兵抗敌,屡请朝廷增兵。臣闻岳飞拔自校列,治军严整,智勇皆备,喜立功名。不如命岳飞整军沿江东下,破淮西刘麟,先断虏人右臂。然后与东南各军徐议会师,共同厮杀。”宋高宗说:“卿可为朕草诏,叫岳飞引军援淮西。朕料欲将虏骑逐出淮南,非岳飞不可。”

张浚当堂草毕,冯益递给宋高宗。宗高宗说:“可将‘引军东下’改为‘全军东下’,再于末尾加上:‘朕非卿到,终不安心,卿宜悉之。’”张浚说:“岳飞一军把截大江上流,地分阔远,叫他全军东下,则上流防卫若有差失,为害不小。”宋高宗说:“凡事须有轻重,今贼马在淮南,势所当先。便是上流有差失,日后岳飞统兵前去,亦足平定。”

张浚又说:“驾驭诸将,譬如养鹰,饥则为用,饱则飞扬。如今岳飞虽有威名,却未立显功,陛下‘终不安心’等语,臣惟恐开启跋扈之萌。”宋高宗说:“岳飞虽是武夫,朕屡闻士大夫言道,他有国士之风。倘若日后跋扈,朕亦有制约之术。当前用人之际,正须岳飞为朕效力,此数语不可不加。”张浚说:“圣虑高远,岳飞得陛下手诏,自当踊跃驱驰。”

宋高宗说:“依使者奏,虏人颇为称道秦桧,说他知得金国事体。”张浚说:“臣曾与秦桧同朝。此回臣自福州赴行在,途经温州,与他相聚一日。”宋高宗问:“秦桧有甚言语?”张浚说:“秦桧爱君忧国之心,溢于言表。与他议论时政,亦是颇识大体。臣愚以为,秦桧任相时虽有瑕疵,倘闲废不用,日久亦是可惜。”宋高宗不语,神色却微微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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