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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岳王(36)

第十二章 绝地雷霆(4、5、6)

4

杜充书房,岳飞说:“末将已于崔桥镇大破王善贼军,今日前来参拜杜宣相。”杜充笑道:“我一介儒士,误蒙主上器使,出任宣抚措置副使。今依朝廷‘便宜行事’的指挥,近日便将乘船沿汴河南下,前去行在。你是本司第一勇将,我已借补你为武德大夫、英州刺史,亦须率领右军,与留守司诸军随行。”

岳飞说:“末将闻得朝廷命杜宣相节制京东、京西与淮南路,目前防秋在即,不知杜宣相如何措置?京师重地,又命何人把截?”杜充说:“我提重兵南下,便是去行朝计议秋防。京师自有副留守郭太尉防拓。”岳飞说:“末将以为,中原之地,尺寸不可弃,而况社稷、宗庙在东京,列祖列宗的陵寝在西京,尤非他地可比。杜宣相以朝廷委寄之隆,有重兵硕望,不守两京与京东、京西,郭太尉些少军力,又如何支捂?杜宣相一旦启程,两京与京东、京西之地,便不再是大宋疆域。他日再欲收复,非捐弃数十万将士的性命不可。切望杜宣相改图。”

杜充怒喝:“你是偏裨,如何会得我的深谋?你只须听我号令,倘若违犯,军法便容你不得!”岳飞说:“末将委实难以领会杜宣相的兵机。然若两京因此失守,行朝的台谏官亦须有所论奏。末将不才,愿率本军人马,助郭太尉死守京城,亦可稍宽杜宣相的后顾之忧。”杜充说:“两京重地,我自当命郭太尉等用心守御,不至疏虞。你所部右军犹须随我南行!”

岳飞说:“末将闻得杜宣相已经罢免陈团练的都统制差遣,当前大军南行,切恐无人助杜宣相节制诸军。监门官孙革曾冒犯杜宣相,而已事隔多时,末将右军中至今尚无人主管文字,敢请杜宣相将他差遣军中,亦便南下之时,军中文字有所照应。”杜充说:“陈淬闭门思过多时,可叫他复任都统制。孙革用心险恶,他若到你军中,有害无益。你可立即回营,准备率本军南下!”

开封府界南端,铁路步,岳飞率右军行進。突然,探事人来报:“有一支军队拦阻去路。”岳飞闻讯,忙和王经、霍坚、于鹏、王敏求驰马来到前列,但见对方有两面白旗,旗上用黑线绣了“关西贞烈女”和“护国马夫人”十个大字;一员女将手持一对长刀,头戴钢箍莲花冠,身披重甲,骑一匹白马伫立队前,威风凛凛。

岳飞高喊:“下官拜见郡夫人!”一丈青噙泪道:“岳五哥万福!姐姐日夜思念岳五哥与李十姐,妹妹安好否?”岳飞说:“浑家已有身孕,今在后军,我与她亦是日夜思念郡夫人,未料得见于此。”一丈青说:“奴与义父闾勍太尉计议,嫁与张用,以求援兵。如今姐姐与你的新姐夫自确山起兵,只为前来割取杜充首级。岳五哥须记得数月前的誓言,今助姐姐一臂之力,亦是为国除害!”

岳飞说:“马统制惨死杜充之手,我亦粗知一诺千金之义,岂得忘此大仇?然而杜充不与大军同行,另率二千人坐船南下,已是早行三日,切恐追赶不及。”一丈青深感泄气,想一想才说:“岳五哥智勇忠义,岂得甘心在杜充奸贼之下受屈?奴家料得你必是不愿轻弃两京,不如乘此机便,独自成军,与姐姐同心协力,抵御虏人,收复河山。”岳飞长叹一声:“我朝思暮想,便是‘独自成军’四字。我亦是顶天立地的堂堂男儿,屈从于杜充那厮,死不甘心!然而陈都统与众太尉皆劝我隐忍,牢记三年前不遵王彦号令、险遭不测的教训。”

一丈青说:“奴久欲与岳五哥比试武艺,一见高下,未得如愿。今日便在铁路步与你挑战。你若胜得奴的双刀,奴与你的新姐夫自回确山;奴若赢得你的钢枪,你的大军便撤回东京。”岳飞颇感为难:“我不过是一军统制,尚须听命于陈都统,岂得以比武定進退?”一丈青并不理睬,只是大喝:“岳五哥,今日须叫你受教于奴的双刀!”言毕,拍马举刀,直取岳飞。岳飞一面抡枪架格,一面悲呼:“郡夫人,我不愿比武!”

一丈青连劈数十刀,岳飞被迫招架,并不还手。一丈青大喊:“岳五哥何不反击?奴便是死于你的枪下,亦是甘心!”话音刚落,岳飞用枪刃格开双刀,再顺手抡动枪杆后梢,将她扫落马下。岳飞连忙扔枪下马,一面将一丈青扶起,一面连连道歉:“郡夫人,下官得罪,得罪!”

张用见妻子落马,急忙舞刀纵马直奔岳飞。一丈青大喊:“张郎,不得与岳统制无礼!”张用立即下马,向岳飞作揖:“今日方见岳统制的好身手!”一丈青说:“岳五哥不知,你的新姐夫新婚之时,便被你姐姐打下马来!”张用面露窘色,岳飞说:“下官恭请郡夫人与新姐夫到军中,与众人相聚,亦可与陈都统再作计议。何况浑家,亦是思念日久。”

一丈青断然拒绝:“奴与众太尉会见,及与妹妹相会,惟是徒增伤感,不如不见。朝政昏暗,黑白颠倒,李相公、宗留守、张招抚等忠良备受摧折,黄潜善、汪伯彦、杜充等奸贼反得重用,‘中兴’二字,亦不知何时了得!惟愿岳五哥早日北归,与奴家夫妻共同杀敌。”言毕,当即麾兵撤退。

5

平定军官署,粘罕与讹里朵等人围绕一张长桌,一面饮酒,一面会商。粘罕说:“我当与谷神攻取康王的东、西两京,另命娄室统大兵進攻陕西。此回须是你们下京东与淮南。”讹里朵说:“我已与挞懒定议,我驻兵京东,夺取残零州县,他统兵取淮南。”兀术却问:“你们何不出兵江南?”

粘罕说:“大江浩荡,非混同江与黄河可比。闻得南人善于操舟,切恐不得轻易渡江,不如先取江北土地。讹里朵,你的东朝廷又是何意?”讹里朵问兀术:“莫非你愿统兵直取江南?”兀术起身放言:“南人言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江南不是虎穴,我擒取康王,便似探囊取物,唾手可得!”

谷神问:“你出兵江南,当先攻何处?”兀术说:“我闻知康王在扬州,便直下扬州。如今康王在建康府,我自当先取建康府。”谷神问:“如若康王闻风而逃,你又当如何措置?”兀术说:“当年我等灭辽,闻得辽主在中京,便以劲骑不舍昼夜,杀奔中京,不料辽主已是逃窜。辽主先后逃奔鸳鸯泊、白水泊、余都谷,终被娄室擒获。南人不习骑射,我只须以精骑穷追不舍,康王便是逃往天涯海角,亦必被我擒捉。”谷神问:“大江波浪汹涌,怎生济渡?”兀术说:“大江虽阔,我仍是一箭可及,一苇可航!”

讹里朵端一杯酒敬给兀术:“我料兀术胆气豪壮,必定成功。我今分拨五万军马与你。”谷神说:“既是你们决意出兵,我亦当命拔离速、彀英与耶律马五统兵,自大江上流济渡。如若康王西向逃窜荆湖、四川,便可拦截。”粘罕对兀术说:“横渡大江,不是易事。你若用兵不顺,或是此回擒不得康王,亦须在江南保守一个大寨,以便日后用兵,不得全军北归避暑。”兀术说:“粘罕,我此回便须留在江南,不擒得康王,便不见你!”

建康行在,吕颐浩说:“臣朝夕思忖,若是虏人南下,当且战且避,奉陛下于万全之地。臣虽不才,愿死守江上。”宋高宗说:“朕左右岂可无相?臣僚建议,杜充既已来此,不如叫他统兵把守大江。”

吕颐浩说:“然杜充告病,自拜执政以来,便居家休息。”宋高宗说:“朕命内侍冯益与医官王继先前去探视,言道杜充端的无病。朕便知他,惟因不满官拜枢副之故。杜充留守东京,委实有大功,若是重用,亦须不次超擢,可任他为右相。”

吕颐浩说:“朱胜非曾经言道,杜充不可委以重寄。然而知臣莫如君,進退大臣,自须陛下英断。”

建康府,宣抚使司,杜充穿一身簇新的公服,身前横放一个檀木书案,身后站立两名吏胥,案边站立十名执刀的军兵。

一吏胥手捧榜子進入大堂:“奉国军节度使、御营副使刘光世参拜杜相公!”杜充厉声道:“教他進入!”两名吏胥喊道:“刘太尉進入参拜!”刘光世手擎木骨朵進入堂内:“下官刘光世参拜杜相公!”杜充大喊:“刘太尉免礼,且站立一旁!”刘光世强忍不快,站到左列。韩世忠随后進入:“检校少保,武胜、昭庆军节度使,御前左军都统制韩世忠参拜杜相公!”杜充瓮声瓮气道:“韩世忠,你且站立一旁!”韩世忠满面怒色,站到右列。

张俊不等吏胥召唤,直接進入堂内。杜充厉喝:“张俊,你不等传唤,便径入大堂,却是何意?”张俊似笑非笑:“下官急于参拜杜相公,便等不得传唤。”一面说,一面举木骨朵自行站立一旁。杜充转望呈送榜子的吏胥,咆哮道:“军兴时节,不知尊卑,不依礼节,若不申严纪律,又如何用兵破敌?且将这厮押出,斩首示众!”执刀军兵立即一拥而上,将呼天喊地的吏胥押出堂外。

张俊装出事不关己的模样,韩世忠出列说:“杜相公,此自是张节使不遵礼节。杜相公可斥责张节使,却不可滥杀无辜。”杜充怒道:“你虽是勤王功臣,此处却不是你说话的所在!你既为两镇节度使,尤须服我号令,且与我退立一边!”言毕,军兵捧上一颗人头,都堂人人惊怵。

6

右军钟山军营,一名吏胥对岳飞传令:“王观察渡江以后,按兵不進。杜相公命岳统制策应,進剿李成。”岳飞说:“闻得李成兵马不过五、六千,强刺百姓、胁从随军的又居大半。王观察一万兵马,足以剿灭。我又何须出兵?”吏胥说:“我惟知传达杜相公的命令。岳统制慷慨许国,丈夫刚气,然而常言道,在人檐下过,不敢不低头。杜相公严酷,尽人皆知,岳统制仍须遵依杜相公的号令。”

岳飞叹道:“闻得李成以滁州为巢穴,却自引兵驻来安县,与王观察军相持。我不如引兵自慈湖渡江,直取滁州,然后与王观察腹背夹击来安贼军。”吏胥说:“杜相公手批,只教岳统制明日自龙安津渡江,去瓦梁与王观察会合,共同進剿。切恐岳统制不宜违令。”

岳飞说:“待我自去求见杜相公。”吏胥说:“实不相瞒,杜相公自到建康府后,寻得一个秦楼楚馆的小姐和一个露台弟子,终日在室内寻欢作乐。切恐岳统制求见不得。”岳飞怒色洋溢,探事人来报:“李成匪军一部由冯進率领,偷袭长芦镇崇福禅寺!”岳飞说:“此是江淮第一名刹,更有慧海禅师住持,贼寇安敢猖獗!”

崇福禅寺,冯進率五百骑突入寺内。慧海出来合十道:“贫僧拜见将军。”冯進还礼道:“我此回前来宝刹,只为收取官军寄存于此的银绢,并将年轻和尚唤作苦力。”慧海说:“将军要取银绢,贫僧岂敢拦阻?然而敝寺众僧,须在寺内诵经礼佛,恳祈将军放过他们。”冯進当即变脸:“你这秃驴,休得罗嗦!”慧海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将军不可只顾眼前,不顾身后。”

冯進大怒:“罗嗦如此,且先送你上西天!”随即高举砍刀,正待对慧海劈下。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锣声。冯進立即收刀发令:“警报声急,速与挪回!”五百骑兵刚刚上马,即被岳飞骑兵合围。岳飞高喝:“凡弃械投拜者,一律免死!”冯進说:“天命注定,李天王有割据之相。我等五百勇士,岂惧官军五百骑粮饷草包!”

岳飞下令:“進击!”双方交兵,不多时,匪军几被全歼,只剩三十余骑,冯進亦身受重伤。冯進仓皇旁顾,蓦地将刀架上慧海脖颈:“岳五,你须放我一条生路。否则,老和尚必成刀下之鬼!”岳飞目注慧海,见他神态安祥,不惊不乍,并无丝毫惧意,便说:“长老是大德高僧,早已超脱生死之外。倘你真敢毁伤佛门弟子,不啻今日难逃一死,更必在无间地狱,遭受万劫不复的熬煎!”冯進说:“我本不信天堂、地狱之说,你岂得吓我?”岳飞说:“你不信天堂、地狱,却信李成那厮‘天命注定’的割据之相,岂不自欺欺人?倘你放开长老,束手就擒,至少在我手下,必有活路。”

冯進问慧海:“你且说来,我若信岳五之言,能否活命?”慧海叹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岳鹏举志在天地八方及十方世界,岂得游戏一句言语?然而因果循环,毫厘不爽,无论当前结果如何,你都当断然放下屠刀,尽早唤回佛性。”冯進迟疑未决,岳飞拈弓大喝:“笼中困兽,尚作何想?此一箭必定夺你性命,你一刀却未必夺他性命。此即佛性与魔性的差异,亦即善缘与恶缘的区别,你尚作何想!”慧海叹道:“鹏举所言,岂是将军识见?贫僧不历此生死之劫,亦难闻此透脱之语。一刀一箭,自可同时起落,我亦佛性无漏。”

冯進手一松,长刀坠地,而后翻身下马,向岳飞跪倒。其余三十余骑,也都弃械投拜。

宣抚司衙门,岳飞匆匆赶来,正好遇见陈淬。岳飞说:“虏人既是夺了长江舟船,必自采石济渡。末将不才,愿统兵前去太平州防拓。”陈淬叹道:“我亦是两月不见杜充,他惟是叫吏胥传言,叫我们用心把截建康府江面。”

岳飞说:“江防已是紧切,我们须见杜充面陈。”陈淬犹豫一下,和岳飞一同来到杜充的深宅大院,对守门军兵和吏胥说:“我们有紧切事宜,务须求见杜相公。”吏胥進去禀报,又很快出来:“奉杜相公钧旨,陈都统与岳统制不须入见。若有紧切事宜,自可另具申状。”

岳飞怒喝:“此已何时,岂可稍缓!”遂大步直入。两名军兵举刀拦阻,岳飞双手推开,径奔杜充内室。室内传来女子软绵绵的声音:“杜相公满饮此盏!”岳飞在门外大喊:“末将岳飞求见杜相公!”随即推门而入。杜充歪戴东坡巾,正坐拥两个女子,立时咆哮:“岳飞,我叫你不须入见,你竟敢违令,破门而入,成何体统!”岳飞厉声道:“今日我不破门而入,切恐虏人不日亦须破门而入,捉拿杜相公!”

杜充顿时虚汗淋漓,无言以对。岳飞说:“杜相公不守京师,退军江南。如今劲虏大敌,已近在淮南,睥睨长江,邵青的舟船又被番人掳获。杜相公身负官家重寄,却安卧积薪之上。积薪已是起火,杜相公犹自终日宴居,不见众将,不理兵事,却是为何?”杜充再次咆哮:“岳飞,你不过一介偏裨,我自有兵机,你岂得理会?须知我的宝剑,犹是新磨!”

岳飞毫无惧意,语调更为悲愤:“杜相公如今有右相兼宣抚使之尊,杀一个偏裨,犹似弃一抹草芥。想念当初,马统制便是被你所害。然而杜相公苛酷寡恩,诸将人人离心离德,又不知何人能为国家效命?如若建康失守,杜相公又当窜身何地?”

杜充暗语:“原来自己的身家性命,尚在岳飞之手。”便轻声言道:“岳统制,我与你同乡,亦久知你的忠义。你今日排门而入,有何御敌之策?”岳飞说:“闻得虏人四太子大军屯驻淮西和州,宣抚司自须勾抽兵马,前去太平州,相机待敌。末将不才,愿统兵前往。”杜充说:“建康重地,你须在此把截,我当另发兵马。”岳飞说:“杜相公驭军过严,众将敢怒不敢言,心中久怀怨望,缓急岂得用命?如要收拾军心,不可不日日坐衙,亲自劳军。”杜充说:“我明日便当亲去江浒,慰劳将士。”

岳飞说:“末将告退!”杜充说:“且慢!岳统制忠心,我当亲自为你斟酒一杯。”岳飞说:“末将有妈妈严命,滴酒不敢入口!”一面说,一面转身离开杜充内室。

出得门外,一丈青的声音反复在岳飞耳畔回旋:“为姐夫报仇,为姐夫报仇!”岳飞呆得一呆,不禁自语:“为国家大计,我却尚须为姐姐的仇人献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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