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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岳王(21)

第七章 奇耻雄心(4、5、6)

4

汤阴官道,岳飞等人沿道北上。只须半日,便到相州南门。刘浩在城头巡视,远远看见四人身穿甲胄,疾驰而来,忙命军士喊话:“你等何人,来此作甚!”岳飞等人下马,徐庆大叫:“我等前来投军!”

城里出来一队步兵,将岳飞等人带上城头。岳飞等人向刘浩施礼:“平定军广锐第八指挥效用岳飞、王贵、张宪、徐庆参见武翼大夫!”刘浩赞道:“何等威壮!”继而问道:“你们可有告身?”徐庆说:“我们虽曾立功,然平定军尚未报告朝廷,故俱是白身。惟有岳飞,曾往太原城下充当硬探,补進义副尉,但告身亦已亡失。”

刘浩说:“此处为安抚司,日后你们若能立功,自有空名官告可以填写。”岳飞说:“我们只为报国而来,功名尚是身外之事。”张宪说:“我们惟求杀败虏人,报得国仇家恨!”刘浩肃然起敬:“不料你们身为武夫,竟有如此志节,难得!难得!”

闰十一月,安抚司,刘浩召见岳飞等四人。刘浩说:“汤阴县西牟山有数百强盗,营造山寨,打家劫舍,抗拒官军,头领名叫吉倩。如今军情紧急,你们若能前往招安,将啸聚之徒编为抗金之兵,便是大功。”

岳飞扫视其他三人一眼,慨然说:“我等愿往!”刘浩问:“你们须带多少人马?”岳飞说:“我曾去过牟山,虽有山险,然而马兵往来快捷,可带百人前往。”王贵、张宪、徐庆齐道:“我等并无异议。”刘浩说:“我拨你们九十六骑,其中一人是押队李廷珪,自愿随队前往。”

牟山脚下,时近黄昏,岳飞吩咐众人:“兵贵神速,不宜延迟。我与徐二哥先去山寨,王大哥与张四哥可率众人在此歇泊。”李廷珪说:“我愿与岳五哥同去。”岳飞说:“便依此议。”

岳飞等三骑来到寨前,下马大喊:“相州刘武翼特命我等前来,拜见你们头领,有要事计议!”稍顷,拥出四十人来,各执兵刃。为首一人道:“先交出军器,方可放你们入内!”徐庆说:“我们此来,并非交兵。难道你们数百人执得军器,三名官军便执不得军器?”来人无话可说,便簇拥岳飞一行入内。

岳飞正行间,忽见一只乌鸦在空中盘旋,便取硬弓强射,乌鸦立时坠落。吉倩恰从堂屋前走下石阶,不由叫道:“好箭法!”又亲自捡起那只乌鸦,反复审视:“岳太尉之弓,可否借我一观?”岳飞将弓递他:“此乃先师周侗所赠。”吉倩赞道:“名师出高徒,果然不虚!”接着摆开一个弯弓架势,用力将弓一张,竟不能拉成满月。徐庆说:“岳五哥之弓,须三石之力。”吉倩说:“惭愧!我只能开二石。”

吉倩带众人入厅坐下,岳飞说:“如今金虏侵犯,百姓惨遭兵祸,人神共愤。你们不能抗击强敌,却据守草莽,对抗朝廷,苟活世间,岂是大丈夫所为?今日我等奉刘武翼之命特来招纳,你们只须改邪归正,便可赦免一切罪过。日后立功,亦可为朝廷命官。”吉倩说:“我们亦知啸聚山林,决非长久之计,然而罪孽深重,骚动州县,如若受招,只恐被官府诛戮。”岳飞抽出佩剑,一剑劈去桌子一角,决然言道:“若我岳飞诳骗列位,便如此桌!”

吉倩背后走出一个大汉,手持一杆狼牙棒:“倘若你们胜我,我便受招!”吉倩说:“此是霍坚,山寨副头领。”徐庆立即起身:“我愿与你比试!”

众人走出厅堂,天色已黑,空地上点燃几十个火把。徐庆与霍坚各自开立门户,霍坚将狼牙棒舞得嗖嗖直响,而后進击。徐庆接连举鞭,格开对方三棒。霍坚变招,抡棒向徐庆头顶砸下,徐庆疾疾躲开,又挥鞭往霍坚腿肚轻轻一扫,霍坚立即倒地。徐庆扔弃铁鞭,忙将霍坚扶起:“得罪!得罪!”霍坚连称“惭愧”,退过一边。

又有一人吼道:“我亦愿领教武艺!”举拳便从背后偷袭,岳飞闪电般避开,只还击一掌,立时将他击倒。岳飞一脚踏住他的后背,一手拔剑直抵那人咽喉:“暗箭伤人,岂是好汉!”吉倩等人急忙下跪:“王敏求一时糊涂,敢请岳太尉恕罪!”王敏求说:“此回我心服口服,乞岳太尉饶命。从今以后,我愿归顺朝廷,决无二心!”岳飞立马将脚挪开。

次日,岳飞、李廷珪与吉倩等三百八十人、四十匹马出寨,会合王贵等骑,沿汤阴到相州的官道北上。距离州城约四五里时,探事人来报:“后面情况异常!”岳飞下令:“速沿官道散开,准备迎敌!”

一骑往相州方向狂奔,后有一谋克金军紧追。岳飞高声下令:“骑兵在前,步兵在后,先用弓矢,再用短兵!”来骑大叫:“我乃陛下特使秦仔,众太尉救我!”岳飞说:“秦大人可径往相州,金虏由我等阻挡!”秦仔说:“感荷!”随即纵马穿过宋军队列。

金兵赶到,宋军一番箭雨过后,王敏求手舞戟刀,最先与三名金兵交锋。他奋力一击,将一人劈下马。另一人举剑刺中他的坐骑,王敏求跌落在地。第三名金兵用刀劈来,却被岳飞赶上,一锏格开,再一枪刺死。王敏求乘机跨上一匹金兵战马,重新投入战斗。一场搏战很快结束,金军只剩二十骑逃遁。

5

荣归堂,康王召见秦仔。秦仔说:“下官奉君命往见九大王,却被金虏紧追,幸被岳飞等人救得。”秦仔脱下风帽,从头顶发髻取出一个蜡丸。冯益用火熔化后,向康王呈上宋钦宗的手诏。

康王念道:“京师被围,危于累卵,特命康王为河北兵马大元帅,陈遘为元帅,汪伯彦、宗泽为副元帅,辟官行事,并从便宜。念父母爱养之恩,兄弟手足之情,且速纠合河北义师解京师之围,救父母兄弟之难,朕当不吝重赏!”

高世则说:“主上下此急诏,九大王当速开大元帅府,号召四方义士勤王。”康王并不理他,只对汪伯彦说:“汪直阁,你如今已是副元帅,有何奇谋妙策?”汪伯彦说:“河北各郡兵力寡弱,自守尚且不足。然君父有急,非臣子辞难之时。如何护得九大王,又能守得河北,救得开封,尚须商议万全之计。”

秦仔忍不住说:“君命召,不俟驾,何况万分危急时刻?临行之际,何相公再三叮咛,主上盼诸路援兵,望眼欲穿,秦仔虽不才,愿为九大王前驱,共赴国难!”康王看韩公裔一眼,韩公裔嘴角微微一翘,康王便说:“你们且回,待深思熟虑,明日再议。”

当夜,康王居室,汪伯彦施礼道:“伯彦参见大元帅。”康王说:“如今尚须听副元帅计议。”汪伯彦说:“凡事有弊有利。大元帅开府,虽树大招风,引惹番人,然相州兵卫不足以护卫九大王,倘若号召四方勤王,便可集合重兵,惟大元帅所用。”康王问:“开元帅府后,又当如何行事?”汪伯彦说:“相州当东京至河北的官道,地居要冲,非万安之地,九大王岂得在此久居?依伯彦之见,如今西、南、北三面都是险地,惟有先去京东,再至淮南、江南,方可保九大王平安。”

冯益说:“相州东有李固渡敌寨,九大王前往京东,未必平安。不如会合各方人马固守相州,方为上策。”汪伯彦说:“相州一城的粮草,供不得各方人马。李固渡贼寨乃疥癣之疾,而京师虏人大军方是心腹之患。此间离东京仅三百五十里,虏骑一、二日便可直驰城下。两害相权取其轻,九大王东行,尚可避开李固渡贼寨;而居留相州,如何抵抗虏人大军?”

康王呵斥冯益道:“我与副元帅共商大计,岂容你来置喙!”冯益当即噤声,康王又说:“难得汪直阁深谋远虑,煞是我的智囊!我意已决,只去大名府。”汪伯彦说:“此议切不可泄漏他人,以免有误军机。倘有泄漏,元帅府当行军法!”冯益说:“是否亦不与陈淬说知?”汪伯彦说:“他那里我自有理会,届时他只须执行命令。”

十二月一日,昼锦堂上,康王披戴甲胄,腰挂宝剑,居中坐在案前。汪伯彦轻咳一声,宣读大元帅令:

“时维大宋靖康元年十二月一日,检会皇帝手诏,构受命为河北兵马大元帅。如今金人猖獗,再犯京师,攻围未退,臣子之心,义当效死卫上。凡尔在职,世受国恩,当此艰危,宜勉忠义,戮力勤王。今从圣旨,便宜行事,除副元帅汪伯彦已供职外,特差置耿延禧、高世则充参议官,冯益、韩公裔充主管机宜文字,武显大夫陈淬充兵马大元帅府都统制,掌管五军兵马,敦武郎赵俊充中军统制,武翼大夫刘浩充前军统制,武显郎张琼充左军统制,修武郎尚功绪充右军统制,果州刺史王孝忠充后军统制。又副元帅汪伯彦既在帅府供职,相州不可无守,特命赵不试权知相州,忠翊郎秦仔升秉义郎,充相州通判……”

秦仔问:“敢问副元帅,不知何日发兵南下,救护主上?”汪伯彦说:“今以相州些少兵马南下,犹如徒手搏虎,须待会合各路大军。”康王说:“当前秉义郎之职,便是回报主上。元帅府之事,你不须管得!”秦仔愤愤而退。

6

青城寨端诚殿,金朝六帅及完颜蒲鲁虎等人端坐。稍顷,兀林答撒卢母将宋钦宗君臣押到。萧庆大喝:“宋主与群臣下跪,恭听大金皇帝圣诏。”宋钦宗和亲王、大臣下跪叩头,宋钦宗口称:“罪臣桓跪拜于此,恭听大金皇帝圣诏。”高庆裔读诏:“大金皇帝诏曰:废除宋主,贬为庶民;另立异姓,再建南朝;宋俘三千,悉数北迁!钦此!”宋钦宗与群臣浑身颠抖,泣不成声。

粘罕说:“与我脱去废主冠服!”萧庆正待上前,不料李若水扑向宋钦宗,将他紧紧抱住:“陛下不可脱!你等区区远陋之夷,岂得废我大朝真天子,杀狗辈不得无礼!”众人为之一震,宋钦宗说:“李卿!国家兴亡,自是天数,你何须代我受过?”李若水哭道:“臣力劝陛下前来虏营,今日受此奇耻大辱,臣万诛何赎!”

粘罕说:“赵皇失信,使南北生灵涂炭。失德之主,不废何待?”李若水手指粘罕大骂:“你们屡以和议许我,我大宋圣明之主只为爱惜生灵,亲屈至尊,往来军前。你们屡次失信,如今又如此悖逆,天理难容!”谷神大怒,上前一掌,打得李若水满嘴是血。粘罕说:“将他们统统带出,好生侍候!”

一行人被带走,挞懒说:“且派人入城宣谕,须将老主与妻妾、子妇等一并押来,再与众臣议立异姓。”粘罕说:“便依此议。然如李若水等人,岂得容他!”

宣德门前,宋徽宗和皇族、后妃等三千多人,或者徒步,或者乘轿,或者乘牛车,被撒卢母等人率金军陆续押出,由宋朝降臣逐一看验。降臣看验故主,用一根棍子在每个人头上头下、身前身后反复拨弄,犹如屠夫对待牲畜。

南薰门前,又由一班降臣复查,并且登记造册。

青城大寨,宋徽宗等人战战兢兢抵达。寨门前悬挂三个女人头和三条赤裸女尸,尸身鲜血正滴滴流淌。宋俘见得女尸,无不相顾失色。宋徽宗忍不住闭紧双眼,却又在撒卢母的皮鞭催逼下,不得不睁开眼睛前迈。

金军营帐,粘罕与谷神对坐。谷神说:“赵氏皇族女子已被瓜分完毕,仅斡离不就分得一百名侍女。”粘罕不语,谷神又说:“我已下令,凡随从金将的汉族女子,一律改用女真梳装;原先怀孕的汉族女子,一律由医官下胎。”

粘罕微皱眉头,谷神豪饮一口酒:“此番获妃嫔八十三人,王妃二十四人,帝姬、公主二十二人,嫔御九十八人,王妾二十八人,宗姬五十二人,御女七十八人,近支宗姬一百九十五人,族姬一千二百四十一人,宫女四百七十九人,采女六百另四人,宗妇二千另九十一人,族妇二千另七人,歌女一千三百十四人,贵戚、官妇、民女三千三百十九人。当然,每日非正常死亡的妇女与儿童,亦为数甚多。单是在逃康王的三个小女,即已死在军营。其他如李若水等人,则绝食而死……”

粘罕大叫:“闭嘴!你可知我找你前来,竟为何事?”谷神说:“不为大获全胜,私家庆贺?”粘罕浑身战栗,颤声泣道:“我夜夜噩梦,一旦闭眼,即见无数血淋淋女子向我索命,以至不时惊醒。”谷神笑道:“想你征战十年,杀人如毛,何曾眨过眼睛!奈何今日,居然疑神疑鬼?”粘罕说:“我只和你说知,切勿外泄。汉人讲善恶有报,切恐他日,我等不死于汉人之手,亦将死于自相残杀。”

谷神说:“粘罕勿忧。你我携手,狼主亦畏忌三分,他人又能奈何?”粘罕说:“我曾听南朝使者讲,狼主容貌与宋太祖惊人相似。或因宋太宗弑君篡位,从此太祖子孙不得为君,他才轮回为金主,誓报此仇。”谷神“咦”出一声:“难怪狼主,非叫我等尽行俘获赵氏君臣子孙不可!”粘罕说:“狼主莫名仇宋,今日却未必确知因果。”

谷神摸摸自己的颈脖,含混自语:“报应?果是报应!”粘罕脸如死灰:“而今之计,莫如多请开封高僧,为亡魂念经超度,你我轮流供斋。”

秦桧卧室,王氏怒容满面等待。稍顷,秦桧陪笑脸而進:“下官参见硕人。”王氏说:“如今大宋已亡,你又有何勾当,姗姗来迟?”秦桧说:“一些人反对立外姓,要我联名上议状。”

王氏挥手给他一个耳光:“官家已废,百官如鸟兽散,虏人喜怒无常,身家性命尚有可忧,你还求甚名节?”秦桧辩解道:“下官亦是被逼无奈。闻得官吏军民上状数十封,言语激烈,我的议状温和谦恭,惟是替大金着想,谅不妨事。”

王氏挥手又是两记耳光:“还不与我跪下!你可知我的祖父王珪,人称‘三旨相公’,上殿时口称‘取圣旨’,官家可否后称‘领圣旨’,下殿后称‘已得圣旨’,虽政绩不佳,却能善始善终。你区区一个御史中丞,逞何强势!”秦桧只得跪下,连声说:“硕人息怒!硕人息怒!”

突有女使来报:“庭外一人前来,说是请大人去刘家寺。”秦桧大惊:“那是金营所在,唤我作甚?”王氏说:“你何须惊异!依我之见,此正是你保命升爵的大好时机。”秦桧双眼骨碌碌一转:“硕人所言极是。你我夫妻二人,又不似李若水等辈,何愁没有新主子?”二人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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