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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岳王(12)

第四章 名师高徒(4、5、6)

4

傍晚,岳家庭院,岳飞正在夕阳下画沙习字,岳翔从院外跑進来说:“五哥,阿爹到家!”又進里屋对姚氏说:“妈妈,阿爹到家!”

岳飞从容写完“仁信智勇严”五字,起身扶住从里屋走出的姚氏,一道往门口迎候。岳和老远叫道:“喜事,喜事,岳门大喜!”姚氏说:“平心素来沉稳,今日却因何故,兴奋如此?”岳和说:“文娟有所不知,若非天大之喜,且喜讯掩抑在胸已近一月,我哪得欣欣作态,喜不自胜?”岳翔说:“阿爹快讲,到底喜从何来?”岳和说:“周侗文武双全,名震天下,竟已答应收五郎为徒,安得不喜?”

姚氏叹道:“果是大喜!奴早听阿爹言道,五郎若得从陈广学枪,从周侗习射,当有封狼拜胥之相。”岳飞说:“孩儿亦闻周先生,大智大勇,曾为数十万禁军教头,后从东京来王贵家设馆授徒。故心生羡慕已久,早想投师学艺,却不料今日,喜从天降!”姚氏问:“五郎既有此心,为何不见说起?”岳飞说:“王贵曾经邀我,言道可从徐庆之例,由他家代交学费。此乃因人成事,孩儿以为不妥,不如有朝一日径见先生。想来阿爹喜讯,亦不由王员外成全。”

岳和笑道:“知子莫如父,知父莫如子!我直接拜会先生,先生却早知我岳家父子,并嘱我只能于六月十五日正午,带同五郎往见。”岳飞掐指一算:“六月十五,正午?不好,不好!看来我与先生缘浅,竟难从命。”姚氏惊问:“奴料此日此期,完全依得,五郎因何拒绝?”岳飞说:“孩儿于七里沟受教习射,与教射人有百日之约,而最后一日,正是明天六月十五。孩儿岂得背弃信义?”

岳和说:“切恐五郎错过良机,势难再得。莫如权衡轻重,舍彼就此。”岳飞说:“我受他人指点,习射百日,自觉获益匪浅。天下所重者,惟在信义;信义不立,孩儿宁弃技艺。且容我先赴百日之约,而后向周先生赔罪。”岳和说:“为父已经应他,他也说得斩钉截铁。切恐我们赔罪,亦是无济于事。”岳飞说:“他如不能成全信义,恐亦徒有虚名,算不得大家。孩儿自当福浅,认命便是。”

岳和大笑:“五郎所言,理直气壮,为父深表赞同。明日你自去赴约,我独往学馆,向先生道明原委。”姚氏说:“五郎所议甚是。今日且早些安歇,明日各行其事。”

六月十五,七里沟阳坡,岳飞一如继往,面向太阳数竹圈。渐至正午,日光焦灼如火,岳飞满头大汗,全身湿透,然而心静如水,默立不动。

林中一个声音响起:“哈哈,好小子!已到三百步外,已无杂念余波,端的進展神速!”岳飞向发声处叫道:“谨请师父现身,受弟子一拜。”来人笑道:“孺子可教与否,还得与我比射。倘若落败,从此不须见我!”岳飞说:“师父既出此言,弟子必定一试。请师父出招。”

来人说:“你且看西头!”岳飞西望,却见一道箭靶,不知何时已经插好;又听嗖嗖嗖三箭,箭箭全中靶心,且排列成一道小小圆环。岳飞说:“师父三百步外神射,弟子仍有心一试。然而所佩之弓,至多远射两百步,如何是好?”

来人笑道:“这有何难?我且借你三百斤神臂弓一用!”林中飞出一张大弓,岳飞腾身接住,度量三百步站定。正待发射,不由暗思:“我如亦是三环连中靶心,不过与他仲伯之间,难决胜负。今日须出奇计,一箭定乾坤。”随即拉满弓弦,一箭疾如闪电,先从三箭之中穿过,再将箭靶一劈两半。

来人大喝:“好箭!”遽然飘出,落定在岳飞面前:“你看老夫是谁?”岳飞惊道:“原是老伯!且受弟子一拜!”周侗摆手道:“且慢!要拜老夫,须随我到当拜处。”周侗拾箭,岳飞负弓,一前一后飘走。

周侗书房外,岳和轻叩房门:“周先生在否?”如是再三,屋内并无动静。岳和说:“原来先生不在。然料先生为人,岂得失约?我且静待。”

岳和等待多时,仍不见周侗回转。王贵恰从旁边经过,岳和便问:“贤侄可知周先生,今在何处?”王贵说:“今日我们休学,先生只说有事出门,没说将往何处。”王贵走开,岳和自语:“若是先生出门,岂非有意失约?然而无论如何,我均须将他等待,以明原委。”

岳和又待许久,抬头望望太阳,不觉苦笑:“正午马上就到,如先生仍自不回,势必有意拒收岳飞。或许他和五郎,各有失约苦衷,以至如此。”岳和仍自静待,却从院外传来一个声音:“正午已到,岳兄到否?”周侗现身,岳和赶忙施礼:“我不知岳飞早与他人,约定今日之期,故未能同行,谨向先生赔罪。”

周侗大喝:“岳飞安在!?”岳和正待分说,却见岳飞从院外跟来,背负神臂大弓,气宇轩昂,径对周侗施礼:“岳飞在此!”岳和说:“五郎,七里沟之约,你岂得失信?”岳飞说:“阿爹多年教诲,孩儿岂敢失约?惟是践约之后,才又赶到这里。”岳和说:“教射之人,是否见得?”

周侗大笑:“教射之人在此!”又一把推开书屋:“都入内室,老夫要受拜师大礼!”

5

七里沟半坡,皓月当空。两条人影飘忽而至,到空地站定。

周侗说:“今夜到此,只为传授意拳。”岳飞说:“多谢师父。却不知王贵、徐庆等师弟,是否同学此拳?”周侗说:“为师从不区别待人,但人各有根器。王贵刀法非凡、相扑了得,徐庆枪法凌厉、射术高超,他日冲锋陷阵,自当一军无敌。然而他等潜能尽显,再难挖掘。独你天资深邃,心性沉笃,能于外家拳后,再学内家拳法。”岳飞说:“未知内、外拳法,有何差异?”周侗说:“且看我演练一遍,你或自知。”

周侗脱下外套,深吸一口气,徐徐展开身形与拳脚。但见起伏无招,進退无式,步步如常,拳拳随意,如似只见己意,无有其它。演毕,周侗合十收式,气入丹田,而后发问:“可有感悟?”岳飞呆立不语,周侗又问:“感悟如何?”岳飞仍呆立不语,周侗怒喝:“岳飞!”岳飞一个激灵,蓦地回过神来:“师父,弟子虽看得明白,却因多有想象,故而得意忘形。”周侗说:“既如此,且将你的想象道来。”岳飞说:“数年前,弟子以《孙子兵法》为指引,自创‘龙虎十三’拳。今且演练一遍,再与师父探讨。”

岳飞走开几步,蓦地拳脚飞动,如龙似虎,刚劲之气四溢。一套走完,烈烈之风仍在。岳飞说:“谨请师父指点。”周侗呆立不动,岳飞又说:“谨请师父指点。”周侗仍呆立不动,岳飞惊呼:“师父!莫非多有发现,一如弟子方才?”

周侗动得一动,嘴角嗫嚅半天,才说:“不假,不假!意拳与‘龙虎十三’,一个在意,一个在形;一个取势,一个取力;一个随心所欲,一个摹拟万物;一个静若处子,一个动若蛟龙;一个气窜肌肉,一个力动千钧。倘若二者合一,势必神威大显,独领风骚!”岳飞说:“弟子所悟,与师父相近。惟恐二者合一,必定招招绝杀,式式催命;倘为恶人、小人所得,势必贻害无穷。”周侗捋须言道:“鹏举所虑极是,为师亦同此想。今日你我合一,取名‘形意’,此后历代单传,且不以‘形意’之名扬世。”岳飞说:“弟子谨记。然若御侮抗敌,或当取其一二,广传军士,以卫家国。未知师父之意如何?”

周侗说:“意拳虽静,却出自枪拳。自周朝以后,枪术便有护王定国之功。三国姜维善枪,传至先师谭正芳,遂演绎为少林‘意拳’。再至你我师徒,又将衍化为‘形意’。然武技有三:下者强身,中者报国,上者修心。鹏举志在报国,心无尘埃,自能善用、正用与妙用,为师何忧之有?”岳飞说:“师父此言,尤使我心明眼亮。我想先师陈广所谓岳家枪法,倘与‘形意’拳融汇,必定更進一层。然而先师逝去,不能看到今日……”岳飞声音渐低,以致哽咽失语。

周侗默默转身,面对陈家庄所在方向遥拜:“陈兄亦我故友,三十年前切磋枪技,三十年后无缘生逢,岂不痛煞肺腑!然兄虽去,枪传岳飞,虽死犹生。周侗驽钝,却必最后看护岳飞一程,以遂兄‘平天下’之愿。”岳飞闻言,跪倒在地,悲声大起。

6

书房,三更灯火通明,周侗与岳飞对坐。周侗说:“自今日始,我们研习兵书战策与山川地理。”岳飞说:“谨遵师命。”周侗说:“你早熟记《孙子兵法》,如今背来听听。”岳飞说:“会得。”而后开始背诵:“始计第一。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周侗双眼微闭,似有倦意。

岳飞微惊,又背:“孙子曰: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周侗似睡非睡,摇摇欲坠。

岳飞略停一停,再背:“虚实第六。孙子曰: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能使敌人自至者,利之也;能使敌人不得至者,害之也。故敌佚能劳之,饱能饥之,安能动之。出其所必趋,趋其所不意……”周侗侧倒书桌一角,鼾声微起。

岳飞强打精神,续背:“行军第九。孙子曰:凡处军相敌,绝山依谷,视生处高,战隆无登,此处山之军也。绝水必远水,客绝水而来,勿迎之于水内,令半渡而击之利……”周侗鼾声大作。

岳飞停止背诵,起身欲将周侗抱上床榻。周侗蓦地瞪眼大喝:“岳飞!何故停下?”岳飞赶紧施礼:“弟子切恐师父疲倦之至,不忍惊醒。”周侗怒道:“你从头至尾背诵,老夫一字不漏听取。你本当气定神闲,悠悠背去,然却首鼠两端,视我形迹而心神紊乱;倘为大将,只怕一有风吹草动,你便六神无主,如何胜敌?”岳飞大惭:“师父教训得是。弟子本心,竟为外物牵动,实不可饶恕。”

周侗说:“你且坐下。孙子论将,有‘智、信、仁、勇、严’五诀。依你之见,良将若何?”岳飞说:“弟子以为,五诀不差,却须略改顺序,为‘仁、信、智、勇、严’。”周侗说:“为何有此一变?”岳飞说:“孔子之‘仁’,实近老聃之‘真’,佛陀之‘善’。‘仁’是赤诚、纯善、大忍,‘仁’通天道、人伦、世情。仁者为将,百战百胜,天下无敌;智者为将,谋高则胜,谋浅则败。故两者不可并论。”

周侗说:“鹏举论‘仁’,实令老夫耳目一新。然而,纸上谈兵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此后,鹏举当一面熟读兵书战策,一面详察黄河两岸地理,一面密切关注北方形势。当今北方,大辽日衰,女真蓬勃,竟能以二千五百人起兵,破宁江州,渡混同江,而后称帝于会宁,建立大金。以至辽帝惊叹:‘女真兵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后又以区区二万人马,破辽七十万大军。以此之势,不待早迟,必是大宋劲敌。”岳飞说:“北方形势,委实堪忧。不知我朝,可有充分准备?”

周侗愤然言道:“不提也罢,不提也罢!当今我朝兵马,惟西军最强。然无论强弱,俱被童贯把持。童贯何人?一个供奉官出身的阉人,凭靠出使三吴,寻觅奇巧书画取悦官家,兼与老贼蔡京沆瀣一气,居然当上节度使、宣抚使、检校太尉,挂上帅印。今纵有种师道、种师中等名将,亦断难有所作为。而对大金崛起,朝中上下多见窃喜,以为有金攻辽,实天助大宋,却不知辽亡金兴,我朝将面临更强更恶之敌。故欲重振大宋军威,确保天朝万民,尽复燕云故地,只在鹏举一辈,或曰鹏举一人。”

岳飞起身跪拜:“师父寄我如此厚望,弟子虽不自量力,却必披肝沥胆,笃定夙愿。”周侗说:“鹏举有心,心却仍待磨砺。即如背诵《孙子》,尚难中心坚定,金刚不动。故必以小见大,勇猛精進,惕厉于一言一行、一思一念与一草一木,真正达到稳如泰山、动如崩雷、一心如炬、一气如虹的殊胜進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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