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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俊:沉静的声响——“重庆后薄王时代”系列手记

春节后的一天,远在尼泊尔的黎俊突然表示心情不好。我认识她那么久(都好几个月啦啦啦~~~),从来没有见过她情绪上有低落的时候。她说,离家独自旅行已经二十天,老妈都没有催促自己,说觉得出来了就玩个够。但“觉得对不起老妈老汉(重庆话,爸爸的意思)”。我说,是不是觉得妈妈不讲,心里反而难过?她:“这还用分析啊”。

和她说话时,我困在雾霭重重的北京足不出户已有一周,为一个迟迟没写好的稿子而发愁。而她独自一人上路,在西藏度过藏历新年,翻过喜马拉雅山脉到另一侧的尼泊尔爬山看湖,然后从高处滑翔而下,教练见她胆子大,甚至给她多玩了几个花样。我问她当地有没有岩羊,她第二天就发过照片来,问我是不是(虽然我根本分别不出是山羊还是岩羊)。

我一直以为,凡遭遇不幸或巨变的,身上总会留下命运的河流急剧冲刷而成的河谷或深渊。即便命运此后恢复正常,也会背着不幸行走终生。但25岁的黎俊不是这样。她虽然话多,但总是淡定自如,有时谈到案件中不合常理不合法理之处时,她就当笑话讲,娓娓道来,仿佛是与己无关。

虽然沉静,却有声响。在所有的涉黑企业家中,黎强受到的关注和同情最多。这不仅是因为黎案本身荒唐,也与她受到的喜爱和尊重有关。腾讯的两位朋友,一位说从来没见过黎俊这样温和冷静的受害人。另一位直接说,她就是传说中的“女神”啊。一位南周的同行形容她,如果用特稿的手法来写,“她身上有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

我第一次见她,是在2012年底,浦志强介绍我认识的一个朋友做东,在座的除了她,还有前任大学生村官任建宇。她一落座,就开始模仿我NL不分,“尼俊尼俊”个不停。

任建宇和黎俊同龄,但二人原本的家境天上地下:任建宇生在农村,家里仅有老父亲一人打工赚钱,而黎家资产估值8个亿,从交通到金融都覆盖。但命运总在不经意间交叉。任建宇从大学毕业的那个夏天,正是黎俊父亲被“打黑”的时间,也是黎俊在国外毕业后要开始工作的时间。当任建宇因为网络言论被劳教时,黎俊为父亲黎强的案子四处奔走无门。通过浦志强和何三畏等人的奔走呼告,任建宇提前解教,黎俊也在得到同样这批人的帮助。在一次次奔走中遇见后,屌丝和白富美有了交情,“劳教犯”和“黑二代”成了朋友。

黎俊原来过的就不是人们想象中的富二代生活。在国外读书时,她的零用钱都是自己打工挣,为此,她学会了调酒,梦想着有朝一日开一家咖啡厅。回到重庆后,她救父之余,仍坚持在一家公司上班。

有一次,我需要关于黎强案的一些资料,黎俊答应写给我。第二天我没收到,嘱咐她次日给我。我想,她果然没那么勤快(嘿嘿~~)。结果次日我收到的文档,足有三万字,条理清晰,文字干净,连错别字都没找到(比我强多啦)。

写出如此清晰的材料是很不容易的。黎强构筑了一个复杂的家族企业,公司既多且杂,外人难窥堂奥。当初公诉黎强案时,案卷足有两大箱子,与此有关。黎俊应用自己的专业,将父亲的企业股权、资产情况及被专案组和法院执行情况,梳理得一清二楚。

说起“老汉”,她心里是崇拜的。有一次,她在微博中发了照片,老汉抱着年幼的她咧开嘴对着镜头笑。她写道:“我只记得父母起早贪黑地工作,平时鲜少能和爸爸照面,惟雷打不动的‘父女谈话’。爸爸坚信从小就要施行‘以德服人的说服教育’。”

黎强是个硬汉,从一无所有的农家子弟到亿万富豪,凭借的是勤奋和勇敢。黎俊说,父亲从来不花时间在他认为浪费时间的事情上,如看电视,读小说之类,除非迫不得已,也很少在外应酬,而是回家和家人吃饭。

父亲对黎俊是有继承父业的期望的。芹俊物业公司,就是用母女二人的名字命名。黎强还成立了一个小额贷款公司,原本打算让黎俊经营的。这几个公司,后来都被拍卖。

她很少在外流露出不安,但她确实会紧张。有一次,我和她一同去当初关押黎强的基地,那是在云篆山上,风景绝佳,本是当地农家乐。门口有对联:湖畔渔歌生雅韵,松间鸟语唤知音。这里面朝山间的窗户上,钉上了铁栅栏。我们希望找到老板,请他回忆当初的情况,但事有不巧,老板不在。我看见她失望之余,神情也放松了下来。

一天,我们就案件讨论到半夜,我听见她周遭有声响,问她在哪儿。她说,自己将车子停在家里的楼下,坐在里面,因为“有时候很害怕回家面对母亲,无言以对”,回去晚些,母亲可能就睡下了。

我知道,即便沉静如她,有些事情注定无法得到宽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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