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

一分钟搞定检察官

一个微冷的早晨,天上飘着小雪,我急匆匆出得门来,赶去和一个朋友汇合,同去多伦多临近的Mississauga参加一个义工项目。

天苍苍路茫茫,我小心驾着车,一边打着哈欠。打开碟机,悠扬的音乐响起,慢慢驱散了困意。

因为才6点多,街上车辆很少。开过7、8公里后,我依印象拐进朋友住的那条街。因为只去过她家一次,所以有点含糊。我便放慢车速,一个灯柱一个灯柱挪,咦,好像过了!好在支路上没什么车,我一打把,调头往回走,车速放的更慢。街边这排房子模样比较像,但天色昏暗,视线不好,我就停下车,下去看门牌,按照号码大小推,看样子拐过弯就到了。回到车上左右扫了一眼,看前后都没有车便继续前进,右转,哦,看到朋友站在路边招手。我心释然。

突然,后视镜里晃眼的红蓝警灯闪烁。要在平常车水马龙的街上,我会毫不在意,因为来到加国几年,看到警车逼停各色车辆的景致多了,从豪华跑车到巨型货柜车,甚至到“大公共”,从来没想到这景儿会和本人挂钩。惊讶之余,前后看看,没车呀,难道……

没辙,打右灯靠边吧。警察还没下车,朋友赶紧上来问:“怎么回事?”

我撇撇嘴:“不知道。”因为从没和警察大人过过招,只好依教练嘱咐过的,摇下车窗,把手放在警察看得到的位置,等待。

正揣摩着,警察走到车边,让我依次拿出驾照、保险单,看过之后又说了一句什么,本人别的还行,就是英文潮。他站在车外,个子又高,无形中拉大了和我耳朵的距离,刷刷的小雪也比较挡音,不幸他又比较吞音,也可能值完夜班还没喝咖啡没有底气。无奈我只好“Pardon Me”了一下,他又说了一遍,我隐约感觉他是要“车主证”之类的,但他没用“Ownership”这个词,所以我不确定,刚要再问,他一摆手,大概看出我的听力糟糕,丢下一句“Wait Please”,迳自返回警车。

虽然几年来,我这等良民还没被警察开过一次罚单,但咱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知道接下来按惯例,他就要送来罚单,可我怎么了?表面上没犯任何事啊。一头雾水。看着朋友也焦急,便请她去叫醒女儿帮忙。没两分钟,她闺女睡眼惺忪的跑来,听清原委,就到后边问警察我有什么“罪行”?

一会儿女儿转回来说:警察让回车里等着。这不白问了吗?

须臾,他举着单子来了,这回不对我,指着单子上的1、2、3直接对着女儿吧啦吧啦吧啦……完后看了我一眼,扭身上了他的座驾扬长而去。

这个过程从头到尾20分钟不到,虽然最后也没弄清楚我什么“罪行”,可头一次零距离接警,还是不免联想起与党国警察的大不同。加警一身戎装,腰挎盒子炮,但一点不趾高气昂,想想对我这个嫌犯居然没大声训斥一句。当年北京满街党警,没挎盒子炮,但无端拦下我们北京草民的车,有没有违章也要呵斥你两句,罚单就手里攥着,你再怎么陪着笑脸,说扯单子就扯单子,尤其对的哥。要再给那些家伙配上家伙,早就没司机的活路了。

朋友女儿藉着车灯读过单子说,警察写了你有俩罪过:一是没换Sticker(贴在车牌上的年检不干胶小贴纸),接着她告诉我sticker一般要在每年你的生日之前换新的,我一想,哇呀,我昨天过的生日!难道警察有什么神通,今天一早就等着罚我?

罚金:110加刀。

第二个罪过:没出示车主证。看我一脸不平,女儿问我,你怎么没给他看啊?我不好意思的说“没听懂”,随手赶紧拉开大小抽屉,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唉,罢了,就是听懂了也拿不出。可我明明记得那玩意就和保险单放一起啊。脑筋急转弯一下,哦对了,前不久改地址换了车主证,八成忘了把新的放在车里。

罚金:110加刀。

心里这个窝脖呦!刚才对加警的敬意一扫而空——这点事罚我220,这不抢钱吗!

得,正经事约好了还得去呀!谢过女儿,我俩嘟囔着上了路。一边开着车一边嘀咕,我就奇怪了:我明明看着前后没车,警爷从哪儿钻出来的呢?难道有隐型技术了?再说了。我又没犯法,街上一个车没有,他拦我干吗?难道也像北京警怂似的有罚款指标?(北京警察见到官车怂着呢,拿百姓车却一点不怂,所以我们戏称其“警怂”)。

想不通,早上6点多,路上无车,鹅毛小雪,本人车速20迈,因忘了带新车主证、Sticker过期6小时,竟被警察拿下,罚了个红药水——220。真是鬼使神差!敬业啊,该警一定心中得意:这一夜终究没白熬,临了,软刀子斩获一个老中,哈!

我却一路郁闷。到了地点,免不了和公民老刘大呼冤枉!谁想老刘一脸平静,谆谆教诲说:人民警察也要吃饭啊,市政拨款也有罚款啊,只不过一切都是明的,不像大陆,你什么时候听说警察罚的钱去哪了?这里政府要公布的。所以,嘻嘻,算你贡献喽,不过你的钱真的会用在社会治安,不会揣进贪官口袋包二奶啥的。走,我带你去买Sticker。

花了74块,把新的Sticker贴在车牌上。路上他又说,没事老弟,这点小事,很可能最后一分不掏!我赶紧问他怎么个路数。他说,你去上访啊!见我面生疑惧,他笑笑:放心,这里没有维稳办,也没有久敬庄(北京关押访民的地方),你直接去Ontario Service找政府、接见检察官啊,告诉他,你们警察执法错了!

“可人家没错啊!”我嗫嚅着说。“哎呀老弟,执法过度啊!”他看我一脸愚昧,“这么点错,最多警告一下啊,用的着罚我们纳税人这多银子吗!你呀,就是被党国警察吓怕了,久了你就知道了,这里是警察小,纳税人大,这就是民选政府的好处。”哦,我这才明白,敢情有商量。

但是有多大胜算几率还是未知数,虽然后来又有两个人自信满满的告诉我:你这点事,肯定撤单子。我还是心里没底。

过两天一早,我真去了政府上访,到地方一看,访民真不少,我排了一刻钟才来到一个室内岗楼。大玻璃窗里,一个便装姑娘微笑着告诉我填一张单子,这么这么这么写,光当盖了个章,留下下联,让我回家等信。轻松亲切,毫无恐惧。

又过了将近俩月,我按预约日子请同事女儿和我一起来到最近的政府办公楼面见检察官。先到她家后院公共停车场放车,然后我俩走去见官。因车场牌子上写着“限停2小时”,我紧催女儿快走。生怕申诉没成,再被加开单子,那赔本赚吆喝了么!

检察官屋外一堆人,老的少的,黑的白的,个个雄赳赳一脸无辜的样子。我看到几个门上都有条子,便按照预约单上的门牌找到我要进的门,条子上写着今天的20几个上访人名字,本人大号赫然其中,偏下。我心里有点紧张,盘算着前面十几位,别多,每人10分钟申诉,我就虾米了,就算被官恩准免单,回去车上又别上一张,我不傻了么。看表,已经过去半小时,大人还没上朝。我有点心焦,和女儿商量,是不是回去把车开到这里收费的车场。女儿却一脸淡定,说,叔叔,你心态不好。我晕。只好强作镇定。

心里正打鼓着,门开了,屋里出来个黑瘦中年女人叫到:Amanda~~,我想大概是威严的检察官的跟班。人堆里站起一个时髦白人女士,高跟鞋卡嗒卡嗒扭进去,我开始看表。然而还没回过神,就听高跟鞋又响了。John~~,黑瘦女人再一次探出头来,身后走出时髦白女。我盯着她的背影:折了?不像啊,单子铲了?也太快了吧!正狐疑着,Susan~~,呼唤又响起。John微笑着拎着单子出来了。哇,这不是领救济餐吧?

一点不夸张,没到10分钟,大厅里少了一半人。Ben~~!我欣喜又有点慌乱的和女儿一起走进去。问过好,递上单子,女儿赶紧替我balabala,我趁机花一秒钟扫了一眼一点不威严的检查官——就是黑瘦女人——50来岁的印巴裔,穿着花色便装,头发也不怎么光溜,坐在一张比我的写字台还窄小的桌子后边,墙上有个相框,是个文件证书什么的,桌前两张椅子,没了。这就是堂堂多伦多政府检察官和她的执法办公室。心想咱也见识过党国司法官员办公室,想大陆任何级别党干到这里看过,都会马上辞职。“请坐。”官员指指椅子,我刚坐下,她就问“车主证带了吗?”“带了带了。”我正从包里往外掏,“That’s Ok.”却被她制止了。“Sticker收据?”“在,在……”刚拿出来,她眼一扫:“Great.”然后在两张罚单上大笔一划,签了个名,站起来说:“好了,结束了。”我愣了一下,赶紧“Thank You”,黑瘦女官不忘微笑一下,走到门口叫下一个。

出了政府小楼,我好像还有点晕。抬头看看蓝天白云飘过,清风拂面,深吸一口气,心中说不出的感慨。纠结了两个月,220刀一分没丢!忽然心中的感慨化成一个念想:究竟什么叫人民政府?!

以后还可以夸口说,我一分钟搞定了检察官!私底下却不得不承认,是检察官不到一分钟搞定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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