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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光源:剩者为王

这年头大家都在谈论剩女,却忽略了剩男。然而刚刚胜利闭幕的十八大最重要的结果就是把中国交到七个剩男手里。如果陈良宇落马还能说是偶然,那又如何解释这次薄熙来的翻船?陈良宇与薄熙来不管人品如何,至少党内外都公认他们是有能力,有作为,能“折腾”的人。无论是陈、薄这样的能人中箭落马,还是十八大上七个剩男最终胜出的结果,都一再印证了当今中国已进入了“剩时代”。剩者为王已成为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的一大亮丽的风景线。

当前中国流行的三国杀就是最典型的剩者为王的游戏。在这一尔虞我诈,机关重重的游戏里,强者往往在中途就被干掉了,能够剩到最后,笑到最后的经常是不起眼的庸人。然而正如鲁迅所言,造化往往为庸人设计,所以庸人而非猛士才是这种造化的最终受益者。现在回过头来看看,历史也不过就是一场剩者为王的游戏。

著名的特洛伊战争中最强大的勇士是阿喀琉斯。早年就有人预言若无阿喀琉斯参战,希腊联军就无法赢得胜利,不过阿喀琉斯本人却会在这场战争中阵亡。事实确实是阿喀琉斯不出战,希腊联军中就无人是特洛伊主将赫克托尔的对手。直到阿喀琉斯出马灭了赫克托尔才扫清了胜利的最大障碍,为希腊联军奠定胜局。然而阿喀琉斯本人却死在帕里斯的暗箭之下。

日本战国时代的最强者是织田信长,如果没有他以迅雷猛火之势横扫割据势力,打破原有的势力均衡,那么日本的统一是无法想象的。然而战场上屡破强敌的信长却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受到部将明智光秀的围攻,殒命于本能寺。威震天下的织田家族也从此败落,为后起的丰臣、德川家族所替代。

难道真的是天妒英才吗?为何历史上项羽、阿喀琉斯、织田信长那样的英雄总是受到暗算,没能成为最终的胜利者呢?难道天地间真的有专门针对强者的阿喀琉斯诅咒吗?如果有,我们今天又该如何破除这种诅咒呢?

我想起世界上有些古老民族留下的传说:当初创世的时候创世的神留下预言,说谁能脱下自己的皮就能获得永生。中国历史上还有一个故事,说唐末有一个造反的反王早年曾在梦中到了阴间,看到阎王命小鬼给一个叫做黄巢的书生上刑,逼迫他答应日后造反,并给黄巢披上了一张蛇皮,让他化作一条大蛇的形象。而这个梦游地府的日后的反王也被安排披上一张豹皮,在那里变成一只豹子。

由此我想的,每个人在这个世间的表现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这个人转生之前在阴间,或者说另外空间披的是一张怎样的皮。就日本战国时期三大巨头而言,织田信长的性格和表现就像是一匹横冲直撞的烈马;手腕灵活的丰臣秀吉就像他的绰号“猴子”;而德川家康就像是一头后劲十足的老黄牛。当需要冲破割据势力形成的包围网,扫平主要割据势力的时候就让织田信长这匹烈马上场奔驰;当最初强行瓦解割据势力的阶段过去,需要用灵活的外交手腕统一天下的时候就让信长下去,代之以猴子般头脑灵活的秀吉;当需要建立坚如磐石的法度统治,开创长治久安的江户幕府时代的时候再换上稳重老成的老黄牛家康。

历史就像一台戏。不同的时代,不同的阶段需要不同性格,不同表现的人来充当主角。我想可能这就是织田信长难以成为剩男的原因吧。作为一匹烈马,信长的战斗力固然非常强大,可是破坏力也同样非常强大。如果让信长一路打到最后平定天下,那得死多少人哪?上天有好生之德,不想死那么多人,所以只能让信长下去了。作为信长本人来说,脱不下自己那张烈马般横冲直撞的“皮”才是他难以笑到最后,剩到最后的原因吧。

然而对于信长来说,那张烈马般的“皮”已经被他当作是自己了。他的思想,他的情感,他的性格,他的言行,他为人处世的方式,都是天马行空,放荡不羁的烈马般的表现。这一切固然让他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然而也为他种下了日后大难临头的祸根。未达目地誓不罢休的信长一向很少,甚至几乎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他只看重结果,早已习惯于用最有力的行动,最直接的方式去获得自己所要的结果。

信长的这种作风固然对于他的敌人来说很可怕,然而对于他身边的人来说也同样可怕。信长身上的那张烈马的“皮”让他成为了一匹令人震惊的黑马,难得一见的成功者,也让他成为他人眼里的暴君。信长自己对此毫不在意,甚至自称为“第六天魔王”,将我行我素进行到底。

在厌恶平庸的信长看来,能够让他人对自己像魔王一般地畏惧不见得是什么坏事,至少比平庸无能,碌碌无为要好得多。为了在自己一统天下的道路上迅速摧毁一切障碍,信长有意以大规模的杀戮震慑敌人与潜在的对手,其中不少杀戮是不必要的,当然这么做也为他自己招来了恶名。

信长不仅对敌人无情,对自己的手下也很严厉。曾经辅佐信长父子两代的老臣佐久间信盛在苦战十年之后终于迫使当时的僧兵势力石山本愿寺放弃对抗织田家并让出地盘。然而信长对这场战局的拖延时日非常不满,他不能理解为何区区一座寺庙居然能拖住强大的织田军团十年之久,尤其是最后这四年,根本就是没什么进展,一定是前方主将不尽力。于是信长向这位重臣下了辞退信,并列举他前后十九条罪状,信中这位令人畏惧的主公责问佐久间信盛这四年来都做了什么?立下什么功劳?为何对本愿寺束手无策?连同过去对信盛的种种不满,新帐老帐一起算,最后命令他父子先剃光头谢罪,然后直接去高野山养老,不必再回来了。

我估计信长这种人是典型的发散型思维,一旦放开思想的缰绳就很难收住。既然连佐久间信盛这样老资格的重臣都流放了,索性对那些近年来不思进取,整天流连于茶道消磨时间的家臣来个大整肃,优胜劣汰,也好让剩下的家臣感到压力,更卖力地为自己打天下。于是紧接着信长又流放了老臣林秀贞等人,铁面无私的信长就连重臣丹羽长秀的亲戚丹羽氏胜都没放过,一并予以驱逐。一时间手下家臣人人自危,生怕哪天被这位主子炒了鱿鱼,难怪生性阴沉如明智光秀者,日后一旦遭到信长斥责与冷遇就惶恐万分,生怕自己会步那些被流放的重臣的后尘,在恐惧的驱使下举起了反旗。

由此可见,烈马般强势的性格作风虽然对信长早年打开局面来说不可或缺,然而在局面打开之后,继续这种不近人情的强势作风已经不合时宜。正所谓盛极必衰,一旦过头了就会走向反面。信长这一生,可谓是成也强势,败也强势。非独信长一人,项羽、阿喀琉斯不也同样如此吗?如果项羽、信长与阿喀琉斯能够与时俱进,随着形势的变化脱下原先的烈马皮、狮子皮,而换上猴子皮、老牛皮、绵羊皮,想来就能剩到最后了吧。阿喀琉斯全身刀枪不入,唯一的致命部位是他的脚后跟,于是留下了“阿喀琉斯之踵”一说。可能这也意味着对阿喀琉斯那样的英雄而言,最致命的缺点在于自身,在于容易为自己所忽视的地方吧。

当然要脱下原先的皮,就等于要改变原来固有的思想观念、性格乃至言语和行为方式,等于是脱胎换骨一般。对于习惯于把原先那张“皮”当作自己的人来说是多么不容易啊!难怪当初传说中创世时神预言,能脱下自己那张皮的人才能获得永生。可能是因为在这个剩者为王的历史游戏中,能够根据游戏情节的进展需要不断换皮的人才能剩到最后吧。

剩者为王。将来的中国,想必是剩男剩女们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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