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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的衣冠政治学

对于生性洒脱,能当着斯诺的面在裤腰里面捉虱子的毛泽东来说,衣着饮食并非他所追求。毛终其一生,留于后世的着装印象,大概也就是灰色中山装、绿色军装、还有白色系带睡衣了。就是这三种简单搭配,在毛泽东的身上,却能够在不同时代场景中,演绎出耐人寻味的历史大戏。

穿睡衣入军营

身着灰色中山装的毛泽东标准像,因为被安放在天安门城楼正中的缘故,一直是中国民众最为熟悉的毛泽东符号之一。不过在西方社会中,人们更习惯的称其为毛装(MaoSuit)。

毛装源自中山装,这是晚清覆灭之后,革命者身份的外化。但细致观瞻之后,也会发现其中的不同。为中共领导人定制服装的十二名服装技师,都没有照搬中山装的原有版型,而是依照毛的体型做了大胆改造,上身两个衣袋的兜盖变得弯而尖,垫肩微微上翘,两肩更加服帖。

在毛装中,领口被加宽,翻领变得大而尖,这一考虑到毛泽东脸阔而形成的改良,也改变了传统中山装紧扣喉部的风格——即使在中国它们都被称为中山装,但早已是那个连袖口后面的三颗纽扣,都能被赋予“三民主义”含义的政治衣冠了。

1965年四五月间,“毛主席到玉泉山休息。有一天,工作了整整一夜都没有睡。翌日拂晓,他还穿着毛巾睡衣,就招呼上警卫和司机,没有通知其他任何人,就他们三人开车出了玉泉山,直奔空军34师所在的西郊机场而去。有关人员,如警卫部门、保卫部门都全然不知。”

严谨处事的毛泽东,在警卫人员的眼中,一直是配合保卫工作的领导人,但这一次“穿睡衣进军营”的举动却颇为反常。在这段中央警卫局原副局长邬吉成的回忆录中,“在空34师,他让能到场的人员全部到场,听他讲了一通话,才返回玉泉山。”

在此之前,毛泽东已在考虑4个问题:身边的“赫鲁晓夫”,“可能重上井冈山”,军队领导权,还有中国周边局势不稳。邬在回忆录中写猜测,“穿睡衣进军营”,显然有一定的政治背景,但毛的深思熟虑,究竟经历了什么样的思索,恐怕连中央警卫局局长汪东兴都难以说清。

汪东兴没有讲,谁也不敢再开口。当时34师众多官兵都听过毛泽东凌晨讲话,无人再提毛泽东讲过什么。不久文革爆发,但即使在那个以聆听毛泽东讲话为荣耀的时代,也没有人在当时的报章,或是军中造反派的出版物中,回忆这一“幸福而光荣的时刻”,毛泽东“穿睡衣进军营”的故事也似乎永远的成为了历史隐情。

类似的故事在其后又发生过两次。这似乎可以印证,每当毛泽东突然改变他的着装,一定会是历史情节发展的最初节点。

“为什么不给领袖一套合身的军装?”

“今天清晨5时,太阳刚从东方地平线上射出万丈光芒,毛主席便来到了人群如海、红旗如林的天安门广场,会见了早已从四面八方汇集到这里的革命群众。毛主席身穿一套草绿色的布军装。主席的军帽上一颗红星闪闪发光。”

时间停留在1966年8月18日的这个红色早晨,文革大潮已经在两个月前涌起。这一天毛泽东登上天安门城楼第一次接见红卫兵,史诗般的场景令人血脉贲张,但当第二天人民日报将毛的巨幅军装照刊登在头版时,无数普通民众的来信投向了中南海,表达他们心中的疑惑。

“为什么不给领袖一套合身的军装?”因为出现在报纸中的毛泽东,他身穿的军装明显过于紧绷。

其实这套军装的真正主人并非毛泽东,而是当时中央警卫团一中队干部刘云堂。1949年入城后,毛泽东就没有穿过军装。1955年,当中央首次授勋时,原本为毛泽东订做了一套大元帅服,毛泽东也坚决不穿。不仅如此,在审查军衔服装样品时,毛泽东看到身穿大元帅服的模特,还抬起左手向外一挥,右手夹着香烟朝“大元帅”轻弹了一下烟灰,打趣的说道,“大元帅?你靠边站吧!”

摸准了毛泽东脾气的身边人,自然也就没有为毛泽东专门订制哪怕一套军装。

在接见红卫兵的前夜,毛泽东突然对卫士长陈长江说要穿军装,情急之下,中央警卫团中唯一与毛泽东体型相仿的刘云堂,从库存中调出自己仅有的一套全新军装给毛泽东,勉强一用。

没有戴惯军帽的毛泽东,往往把帽子戴歪,军帽上的五角星也就斜到一边,不好看。李讷交代摄影记者,军帽歪了就替主席正一正,但没人敢这么做,最后发稿时,记者们只好重新画了一个五角星。

即便是如此仓促,毛泽东的军装亮相,却带给中国,乃至全世界的巨大震撼。美联社、塔斯社敏感的意识到,毛在向世界宣布,毛泽东绝对拥有军队。毛泽东发动文革,也必须得到军队的支持。

城楼下的红卫兵欢呼伟大领袖的到来,毛泽东也脱下军帽向人群挥动,此后十年,毛泽东身上的军绿色淹没了中国。

城楼上的人们,也意识到了毛泽东突然改穿军装的意味。80岁高龄的国家副主席董必武原本是便装前来,在与毛泽东交谈了片刻之后,走出大厅,当他再出现时,也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绿军装。

在这个早晨,登上天安门城楼的中央领导人顺序也突然发生变化。中央政治局11名常委中,林彪进入第2位,刘少奇降为第8位,且刘少奇、周恩来、朱德、陈云四位副主席都被改为常委,林彪成为唯一副主席。这一新的权力排序堪称大起大落,不过并未公布于一周前闭幕的中共八届十一中全会上,而是在城楼上悄然亮相。毛泽东此刻军装现身,对于新调整的政治局面来说,意味深长。

当天,身穿中山装的刘少奇,远立于毛的东侧,不言不语,红卫兵给他戴“红卫兵”袖章时,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右手往下扒拉。

“不要换了”

午饭过后,身穿睡衣的毛泽东躺在一侧堆满线装书的卧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工作人员将他搀扶进书房,毛坐下后随手抓起一本书,翻开又放下。

这一天是1972年1月10日,尚被文革打翻在地的陈毅四天前去世。也就是陈毅去世前几个小时,毛泽东对前来商谈工作的周恩来和叶剑英说,“二月逆流经过时间的检验,根本没有这个事,今后不要再讲二月逆流了。请你们去向陈毅同志传达一下。”据叶剑英报告说,他已将这话带到陈毅枕边。

当7日早晨得知陈毅去世后,很长时间毛泽东面无表情,无言无语。

而围绕对陈毅的评价问题,江青、张春桥、姚文元等人主张在陈毅追悼会规格问题上压低标准,在对陈毅的悼词硬要塞进“有功有过”几个字。

周恩来无力抗拒江青等人定下的基调,只能提笔加上了一段话——陈毅“功大于过,特别是皖南事变前后,他坚决执行毛主席关于新四军应渡江深入敌后作战以求发展的指示,在巩固和扩大新四军方面,做出了极大贡献。”送毛泽东审时,周恩来附信强调“陈毅同志是国内国际有影响的人,我增改的一长句,对党内有需要。”

毛泽东在审阅这份悼词送审稿时,提笔划掉了这段文字,写了“基本可用”,“功过的评论,不宜在追悼会上作”。

从避谈二月逆流,到亲笔修改陈毅悼词,毛泽东对陈毅的态度正在发生微妙翻转。

追悼会将在下午3点开始。

没有日历,面前也没有钟表,就在追悼会临近开始前,毛泽东突然抬头问,“现在是什么时间?”工作人员回答是一点半,毛泽东一拍沙发扶手,“调车,我要去参加陈毅同志的追悼会!”说罢缓缓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上身睡衣,下身薄毛裤,毛泽东行得颤颤巍巍,工作人员赶紧拿来他平时出门见客时穿的那套灰色毛装,毛泽东说,“不要换了”。大家给他披上大衣,正准备给他穿制服裤子时,毛还是拒绝了。

这与以往毛泽东逢重大决策后的态度极为相似。而睡衣,正是这种决策来得突然与猛烈的见证。

西花厅周恩来住处的电话马上响起。得知毛泽东将参加陈毅的追悼会,周恩来立刻拨通了中央办公厅的电话,指示马上通知在京的政治局委员、候补委员,务必出席陈毅同志追悼会。通知宋庆龄副主席的秘书,通知人大、政协、国防委员会,凡是提出参加陈毅同志追悼会要求的,都能去参加。接着他又邀请西哈努克亲王出席追悼会。

陈毅新逝时,原本身份已不是党和国家领导人,其治丧事宜都由中央军委主持,整个追悼会的规模也仅控制在500人。即使是略显潦草的身穿睡衣前来,毛泽东的出现,也将立刻提高追悼会规格,更为紧要的是,这可能预示着毛会考虑启用像陈毅这样的老干部出来主持工作。

周恩来放下电话,也忘记了自己身上还穿着睡衣,他一边让卫士长张树迎赶紧调车,一边匆匆往外走。几个卫士七手八脚抱着总理的衣服,提着鞋,叫总理,总理却说,上车穿!上车后周恩来也不忙换衣服,一个劲地叫司机快。车厢里小,人要窝着换衣服,在汽车抵达目的地之前,周恩来才将睡衣换了下来。

而毛泽东则披着大衣,将睡衣穿进了追悼会场。在中南海摄影师顾保孜的镜头中,毛泽东灰色的呢大衣下面,露着一大截睡衣下摆,再下面是灯笼似的绒裤,脚上一双老头鞋。

顾保孜回忆说,很多人在现场察觉到了这一细节,但他认为毛泽东能参加陈毅追悼会这件事情本身就实属不易,所以人们对于毛泽东的穿着并没有过度的惊讶。

在见报的照片上,毛泽东的大衣下摆处被裁去,睡衣的领子,也被改成了衬衣领,一切看起来不露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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