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过去几天我们见证了史册中的一个精彩的篇章，看到了一个叱咤风云的历史人物最后被封存起来的激烈过程。薄熙来的下场，恐怕谁都猜到了。最不可能的判决就是无罪释放、劳教3年或十年以下的有期徒刑。既然公诉人已经放话了：“被告人没有自首、坦白、检举揭发等情节”，“不仅对有大量确凿证据证明的犯罪事实予以矢口否认，而且连自己庭前亲自书写的材料和亲笔供词也予以推翻”，那么按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政策，薄熙来将被“从严”。他完蛋了。
尽管薄熙来看上去身子骨还硬朗，精神还不错，思辨还惊人地清楚，但他毕竟是64岁的老人了。即便从轻判他15年，这跟死缓没多大区别，他极少有可能活着出狱了。一个监狱里的薄熙来，今后唯一的作用，就是成为中国左派心目中的一个偶像，一个悲剧英雄，一个“被小人陷害的忠良”。在中国左派的心目中，这场审判将成为类似“六四”那样的悲剧。对于那些至今还痴迷毛泽东，幻想中共走回头路的人们来说，薄熙来是今日中共最有能力重走毛泽东路线的那个政治家，是他们唯一的指望，最后的指望。从今以后，这个指望不存在了，这个梦破灭了。
薄熙来是太子党的大明星，就连总书记都要怕他三分。若不是事情闹得那么大，谁敢动他半根毫毛？中共原本也想通过这个审判让人们对党中央的做法心服口服，毁灭薄熙来在左派心目中的英雄形象，让他们彻底放弃对薄熙来的幻想。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中共把薄熙来案件同政治斗争切割开来，不学毛泽东大搞党内清洗那一套，不提任何有可能把其他领导人牵扯进去的任何罪状，不提他“唱红打黑”中制造的那些冤案，把他的大部分罪状都给一笔勾销了。习近平近几个月大幅左转，向左派频频示好。这一次审判薄熙来的过程也尽力公开，并给薄熙来充足的自辩的机会。这在以往陈希同、陈良宇等高官的贪腐案件的审理中都是闻所未闻的。这些都是习近平想息事宁人的努力。可以说中共对薄熙来已是仁至义尽了。但这一次薄熙来毫无悔意，当庭翻供，强词夺理，确实让中共难堪。这也使他再一次成了左派心目中的英雄。不管中共如何迁就退让，左派对薄熙来案就是不服气，他们就是不信任这个政府。左派的那些焦虑虽然不乏荒唐，似乎也并不完全没有道理：
——左派普遍认为，中共官员里面贪官污吏比比皆是。即便完全相信中纪委的指控，薄熙来的2000万元和其他大小官员相比只是九牛一毛，充其量是乡镇干部等级的数额。和其他官员相比，他还是一个好官，清官。何况薄熙来为人民做了很多实事、好事，为弱势群体解决了很多问题，是个治国良才。谷开来一案，完全是一个精心设计的整垮薄熙来的阴谋。拿那些问题来置他于死地，不过是把政治审判刑事化。审判薄熙来，就是审判他唱红打黑的路线，就是审判中国人的良心。
——这一次控方提出的指控，基本上是基于证人的口头和书写证词而不是实物证据，有法律上的“hearsay”之嫌。那些证词全都出自不配合控方就会倒霉或更加倒霉的人之口，那些劣迹斑斑的证人极有可能为了自救或减刑而配合官方作伪证。由于没有一系列实物证据链与那些证词相应证，这就使那些看上去环环相扣的证词苍白无力。这样的案子要是拿到美国，其结果必然是当庭释放。
——这场审判说是公审，但没有现场直播，而是通过微博报道的，其内容是经过上级审核后再发布的。有多少真实的对话被修改或删去，无从得知。公布了庭审记录却不公布书记员的名字和签字，似有舞弊之嫌。公众既无法了解庭审的真实情况更无从得知这一案件真正的内幕。
——在庭审前，官方媒体就在薄熙来未经法庭判罪的情况下，对薄熙来的指控去掉“涉嫌”二字，直接以媒体宣告薄熙来有罪，以舆论干涉司法。在22日庭审中薄熙来明显处于辩论优势的情况下，当局罔顾庭审还在继续进行的事实，发动其掌控的多家媒体发表“无赖与狡辩：虚伪最后的疯狂”等文章，对薄熙来人身攻击，将被告人受法律保护的辩护贬损为“无赖、狡辩”等。事实表明这是“未审先判”。
……
中共会不会屈服于左派的压力，把薄熙来当庭释放呢？我看不会。不仅如此，中共也绝不会让他活着出狱，因为那对他们来说无异于放虎归山。中共党内还找不出任何人可以驾驭一个自由的薄熙来！
如果不出大的意外，这一次审判应该是薄熙来这一生最后的亮相了。他以他的铁嘴钢牙和寸步不让的气概再次给他的粉丝们极大的鼓舞。
但薄粉们很快将会从振奋变为失望，从失望变为绝望。连薄熙来自己都哀叹“此事在劫难逃，只剩余生”。余生很快就会到来。终审判决后，薄熙来将从媒体的镜头上彻底、永久地消失，和铁窗永久相伴，直到死亡。不会有谁再去采访和报道他。他在监狱中的任何文字，哪怕是只言片语，都将无法流出他的囚室。这个年轻时曾在共产党的监狱里被囚禁过5年的红二代，在共产党世界风光了30年后，到了老年又回到了共产党的监狱里，将在那度过凄凉的余生。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薄熙来的老爸薄一波年轻时也住过监狱，是位于北平市西城区草岚子胡同19号的草岚子监狱，离薄熙来居住的秦城监狱并不遥远。据传当年南京方面是有下令枪毙薄一波的，但华北的国民党当局知道薄一波是个大才子，舍不得枪毙他，顶着不办。有时碰到内政外交棘手的问题，国民党华北当局还来监狱里请教薄一波该咋办，他还卖关子呢。而且国民党允许他一直与监狱外的中共机关保持着联系。这些旧事在国共双方的档案中都有记录。后来薄一波、安子文等61人按照刘少奇的指示写了个假自首，就被国民党放出来了。如今薄一波的儿子在自己政党的监狱里会不会如此幸运？共产党会不会和当年国民党那样通融？
过去二十多年来，“六四”一直是中国右派心中的一个伤痛。从今以后，薄熙来案就是左派心中的伤痛。慢慢地，薄熙来64岁那年经历的那场审判将成为左派心目中的“六四”。薄熙来在左派心目中的地位，堪比胡耀邦、赵紫阳在右派心目中的地位，尽管胡耀邦、赵紫阳根本就没有任何贪腐的劣迹。
当左派为薄熙来伤心落泪之时，别忘了此时此刻关在监狱里的，还有另一个人，他叫刘晓波。刘晓波可没有贪污受贿过一分钱，他纯粹是因为政治信仰被定罪的。而他的妻子刘霞，根本就没有和谷开来那样杀人，甚至没有参加她先生的事业，但她也被长期软禁。左派们有没有想过刘晓波、刘霞的遭遇？有没有想过共产党前领导人赵紫阳未经任何审判就被软禁到死去？有没有想到那一年六月就因为提出了和共产党很多年前一模一样的政治主张而被枪杀的那些年轻人？
薄熙来他还有救吗？中国的政治充满了变数，邓小平数次被打倒，又数次东山再起，这种奇迹会不会发生在薄熙来身上？我看不会。不要说薄熙来的贪腐是翻不掉的案，就算他是清廉的，如今这个体制，这个党，这些既得利益者们容得了他盛气凌人、傲视一切、总是要弄点名堂出来把人家给比下去的作风吗？邓小平在文革后得以东山再起，那是因为有了华国锋那样敢于粉碎四人帮的英雄和胡耀邦那样敢于拨乱反正的勇士。现在这个党里面尽是些草包、马屁精、色棍、贪官污吏，谁都在忙着捞钱，忙着把老婆孩子送到美国，谁有闲工夫去管那闲事啊。
但假如他真是清廉的，一个民主体制就会还他清白。一个民主体制当然也不会让一个犯罪分子逍遥法外，但会允许被告人自己选律师，会对检方的证据提出高得多的要求，会把法庭记录一字不漏地公诸于众，也会对贪腐案的定案作出更严格的标准的，但不会未审先判，不会临时弄两个个子比他高的警察打压他的气焰，不会把被告人的自辨说成“无赖、狡辩”，不会“抗拒从严”，也绝对不会给他判刑后再加上“剥夺政治权利终身”这样一条的。
不要指望习近平给薄熙来翻案了，他的后任也不会。今后中国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政局如何动荡，体制如何改变，薄熙来都将不会再进入中国的政治生活的中心了。他永久失去了那个资格，已被共产党封存，已被历史所淘汰。
但是总会有一天，中国的左派们将可以自由自在地纪念薄熙来，为他开大会，建一座丰碑，甚至为他设立一个“薄熙来日”，而不用惧怕被国安局的特工请喝茶。在那一天，左派们可以畅所欲言地回顾薄熙来64岁那年的那场审判，自由派们同样可以自由公开地谈论“六四”惨案，一座六四纪念碑早已高高竖起，刘晓波的书在书店里可以买到，各个政党忙着到处拉选票……。在那一天，瓜瓜带着他的孩子们去给爷爷奶奶扫墓，孩子们惊奇地发现爷爷的墓碑前面已经有几束鲜花。那一年获大奖的两个文献片是：《刘晓波的最后三年》和《被尘封的历史——审判薄熙来纪实》。但愿这一天早日到来，但愿这一切不是梦。
2013-08-2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