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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四岁时被夺去视力的男孩

三岁时的乔希

受最近山西六岁男童被挖去双眼的新闻所感,翻译一篇令我非常感动的报道,当初看的时候在办公室里哭了。原文The Crime of His Childhood,(纽约时报链接)作者Wendell Jamieson,载于纽约时报2013年3月2日。如果有谁认识那个山西男孩的亲人朋友眼的新闻所感,望把这样的故事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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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年前的十月下午,在布鲁克林Park Slope美丽的街区内,发生了一起迅雷不及掩耳的罪行,影响却既持久又残酷。大人们试图去理解这桩罪行,甚至把它当成吓唬自家小孩的寓言。但是到头来, 多数人还是把它抛到了脑后。为什么不呢?这件事情实在是太糟糕了,糟糕得无法让人理解它的教益。

受害者名叫乔希•米勒(Josh Miele),时年四岁。1973年十月五日那一天,他在总统街上自家后院里玩耍,他的妈妈伊莎贝拉正在厨房做饭。门铃响了,乔希马上冲出去开门。

在门廊后面,厚重的铁门的另一侧,站着24岁的巴西利欧•博萨(Basilio Bousa),是乔希的隔壁邻居。乔希把门锁打开,然后把两脚插进大门的最下一格台阶,双手抓紧,好利用自己的体重推开大门。门开了,而巴西利欧只是站在那里。于是乔希走到了门外面。

然后他就看不见了。他不知怎么了。他用手到处摸,试图抓着墙。他非常勉强地睁开眼睛,瞥到一眼门厅的木板。这是他此生见到的最后一样东西。

当 时我七岁大,住在St. Johns Place,离乔希家只隔了四条马路。是那一天还是第二天,我记得妈妈走进厨房,双手发抖,“温德尔”,她这样对我说,“每次你应门的时候,你一定不要走 出大门,直到你确定知道门外边是谁。你一定要从里门的窗子看清楚了再开门。因为啊,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在总统街上一个小男孩开了门,结果被一个疯子在脸 上泼硫酸。”

她把我领到我家前门,让我练习如何正确开门。我想的是:为什么居然有人会对一个孩子做这样的事情呢?报纸上没有提供什么线索,只是登了一条短讯:四岁男童被泼酸男所伤。

对我来说,这像是一个尤其可怕的格林童话故事,故事的核心是关于所有坏人中最恐怖的“泼酸男”。直到妈妈把我家房子卖掉的那一天,那时候我已经年近四十了,我还一直遵守着她的警告:每当我应门铃的时候,我一定会稍微把身体往后退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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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 恩•米勒在1965年买下了总统街851号。 房子较窄,挺有特色,有壁柱、拱肩镶板,前厅的玻璃门上还有一块拱心石,石头的形状像个翘胡子男人。现在,这幢房子的褐色砂石和它们当时的样子差不多,虽 然表面有磨损,缝隙里能窥见房子内部。米勒一家搬进来的那天,米勒先生最先拆包的是一把猎枪,把它放在门廊上,好让所有人看见。他和妻子伊莎贝拉有一个儿 子,也叫吉恩,还有一个女儿朱丽叶。小儿子乔希生于1969年。

1955年菲利普•博萨、克莱拉•博萨还有他们的儿子巴西利欧搬进了总统街849号。这一家人是从古巴来的。不久以前,我在开罗街米勒先生现在的居所里和他聊天,他是这么回忆的:“博萨一家人都挺可爱。”米勒家和博萨家有时候还会一起出去吃晚饭。

他们的女儿卡门•博萨曾帮米勒一家看过小孩。当我最近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她说,“当乔希的妈妈把新生的乔希从医院里带回来的时候,我想这是我见到过的最漂亮的宝宝。”

但是他们的儿子巴西利欧却不太对劲。他“挺怪的”,经常在那一带进出的鲁本•托雷斯这样评价道。“我们都觉得他像是个LSD吸多了的人。他玩完了。”

卡 门说她妈妈在巴西利欧一岁的时候就觉得他不对劲。她说他们都试着帮他。他吸毒吸得很厉害,被布里克林学院除名,开始在第七大道上的家庭杂货铺里帮忙。然 后,谁都不知道是为什么,他开始和米勒一家较上了劲。他打破了米勒家的一扇窗,后来又在米勒的后院里扔进了一个燃烧瓶,警察来了,他被捕。

后来他被释放,然后参军,但是在1973年10月,他无故离队。他去了家里的杂货铺,找到了一个酸碱灭火器,撬开灭火器,把里面的硫酸灌进一个瓶子,走向总统街851号,按响了门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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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恩•米勒当时在华盛顿出差,他回家的时候乔希已经在卫理公会医院里了。米勒先生被他儿子的模样给吓到了:“他的脸像个面具。”乔希的皮肤成了褐色,五官都变了。“我记得我当时想: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医生围在孩子身边,试图挽救他的视力。米勒先生渐渐安心下来,直到第二天一个实习生悄悄对他耳语说 :如果他们不把乔希快点转到一家军事医院,他就快死了。只有军队有能力处理这种创伤。于是米勒先生走向了候诊处的一部付费电话。

米 勒先生试图联系负责Park Slope那一带的众议员休•凯瑞(Hugh Carey)。凯瑞一开始还搞错了事态,打趣说:“我有十四个孩子呢,他们个个都爱惹麻烦。”然后凯瑞终于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打了个电话给卫生局长,然 后又和乔希的医生们谈话,最后打电话给巴塞•普鲁特上校,普鲁特是德克萨斯州圣安东尼奥市布鲁克军事医疗中心的院长,这是当时唯一一家专治烧伤的军事医 院。

普鲁特上校说他会派一个医疗队和一架C9运输机去新泽西的McGuire空军基地接乔希。米勒先生只需要把他的儿子带到那个空军基地去就行了。米勒先生继续游说,找空军基地的值勤人员、飞行员、78区的文职警察,和他们每个人说情。所有人听说了乔希的悲剧后都愿意帮忙。

所以到了那天晚上,“美景公园”的空气中充满了军事直升机的轰鸣。五辆亮着灯的警车在草地上围成了一个星形,飞行员透过雾气看到了这颗星,降落在星形的中央,接到了乔希和他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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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 鲁特上校从1968年直到1995年都是布鲁克军事医疗中心的院长,直到今日仍在德州行医。他一生接收过上万病人,不过仍然清晰地记得乔希一家。他说, “对于这样一个重大创伤案例,这家人没有不切实际的期待。”乔希全身17%的地方烧伤,其中有11%是三度烧伤,大部分在脸部。普鲁特上校说他的首要目标 是挽救孩子的视力,不过他一开始就知道这几乎毫无希望。

“他的眼睛伤得太厉害了。眼球没法回复。它们都塌缩了。”

乔希经历了无数手术。从他的腿上割下皮肤,移植到脸上。一次又一次割掉坏死组织,这种手术非常疼。

伊莎贝拉•米勒是个艺术家,她在儿子住院期间抽空转了转圣安东尼奥。她沿着横穿城市的河流漫步,在一个满是灰尘的广场上发现了一个农贸集市。但是她仍然很难逃脱这场悲剧:“我看着天空,看到云彩,然后我就在马路中间大哭。我想,乔希再也无法看见这些云了。”

六 周之后,在纽约的家里乔希的哥哥吉恩第一次看到了受伤后的弟弟,他都担心他当时会忍不住逃跑。乔希听起来和从前一样,嗓音就像是一个想念哥哥的小弟弟,但 是他的外貌变了那么多,伤口看起来是那么新。他原本的样子基本都看不出来了,剩下的也都被伤疤覆盖着。朱丽叶在弟弟身边显得挺胆小的。他刚刚脱离了蹒跚学 步的幼儿期,姐姐还没把他当成一个独立的人来看,然后他就突然变成了这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她说,“我父母表现得挺正常的,可是我记得我很害怕。”

乔希学会了用拐杖,然后住进了布鲁克林高地的盲人疗养院(Industrial Home for the Blind)。他爸爸用儿童攀玩架(Jungle Gym)做了个上下铺,有很多杆子和梯子,好让乔希去攀爬和锻炼他受伤的手臂。

他妈妈也有自己的办法。“许多次我让他做了不太应该做的事情。”她说,“我会让他用手摸博物馆里的展品。我会让他去爬别人不能爬的地方。他会说,妈妈这真的可以吗。我会说,真的可以,去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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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恩和伊莎贝拉不久就分居了。很难说那场硫酸袭击让分居来得更早或者更晚些,但是家里的每个人都觉得即使巴西利欧•博萨没去按响那个门铃,这场离婚也是迟早的事情。

朱丽叶和乔希经常单独呆在一起。他们在那个儿童攀玩架改装的上下铺上一连听几小时的有声书。他们像正常姐弟那样打架和争吵。他们出去和街对面的小孩玩耍。

朱 丽叶让这一切听起来像是挺愉快的,但是并不总是这样。这两个九岁和五岁的孩子在Park Slope街区里溜达,帮父母跑腿,买东西,常常会有路人大声议论乔希的外貌。或者就在乔希的耳边问朱丽叶,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一个孩子大叫起来:“妈 咪,妈咪。一个怪物!一个怪物!”

朱丽叶会变得很生气。有一次乔希做了个恢复上唇的手术,几个星期必须绑着纱布,妈妈在纱布上画了个胡子。后来有一天某路人在第七大道上问朱丽叶,弟弟发生了什么,她就反击说:“他刚刚做了个胡须移植手术。”

乔希的哥哥吉恩则有其他办法来解决这些窥视和疑问:他和无数人打了架。

乔 希去102号公立学校上了学,在那里学会了读布莱叶盲文。然后他妈妈和新男友搬去了洛克兰郡,带走了他和朱丽叶。手术们继续进行,包括一次失败的眼角膜移 植术。直到乔希十一二岁的时候,准备做一次大手术:把手臂上的组织移植到烧伤的鼻子上,希望用手臂上的活组织来修复鼻子上坏死的血管和组织。

乔希自己宣布拒绝手术。他受够了。他告诉家人他永远都会看上去和正常人不一样——那为什么一定要经历那么多痛苦,只是为了看上去稍微少一点不同呢。这一切就是这样结束的。他开始接受自己的视力和自己的脸,开始过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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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 希•米勒现在住在加州伯克利,和自己的妻子丽兹、10岁的儿子本杰明、7岁的女儿薇薇安住在一条漂亮的街道上,路边都是二十年代式样的别墅。乔希对于参与 这篇报道态度非常矛盾。我们发了好几轮的email,他去年秋天和父亲短住时我和他还一起喝了咖啡。我也有点紧张:我不知道我会对他的脸有什么反应。但是 我发现那张脸与其说是令人讨厌不如说是令人着迷,他的智慧和幽默感通过那张脸传达出去,马上让我放松下来。当我去他伯克利家中共进晚餐时,小孩子们跑来跑 去,我不再觉得我们之间有任何不同。

乔希从加州伯克利大学拿到了一个物理学学位和一个心理声学(psychoacoustics)的博士 学位。他读本科期间休过几次学,休学的时间超过一年,在那期间他在一家叫做“伯克利系统”(Berkeley Systems)的科技公司全职工作,工作职责是研发一种软件,来帮助盲人使用以图片为主的电脑程序。

他曾为NASA工作,研发火星探测 者号上的软件。他是旧金山“盲人灯塔”(Light House for the Blind)的董事会主席。他是一个乐队的低音吉他手。他是一家非盈利研究中心Smith-Kettlewell Eye Research Institute的助理科学家。他说,“并不是说我不想被报道。我就像任何人一样乐意出名,但是我想要因为正常的原因而出名,因为我做过的事情而出名, 而不是四十年前在我身上发生的那件蠢事。”

他参与研发了旧金山每一个公交地铁站内的可触摸式布莱叶文地图,这是一个精美的设计,这些地图很优美地列出了所有相关信息,还可以用一支语音智能笔听到这些信息。
 

乔希在伯克利地铁内。他研发了旧金山/伯克利地铁内的布莱叶地图

他对这些布莱叶文的地图热情极高,可是说起自己的最新研究项目时他的热情就更大了,他跟我提起新项目时声音都提高了。那是一个基于云计算的软件,叫做Descriptive Video Exchange,可以让任何人口述任何短片向盲人讲述他们看见了什么。这项基于大众的软件可以让一个星际迷航的粉丝向其他粉丝讲述他们真正感兴趣的东西。这个软件的初版将在这个月面世,适用于任何Youtube上的短片。

乔 希对他被泼酸那天的细节记得非常清楚:他如何爬到大门上,他如何最后一眼看到了门厅的木板,他妈妈如何哭喊着“我的宝宝,我的宝宝”送他去医院。他记得在 直升飞机上的旅行:“非常吵又非常晃。”还有他在McGuire空军基地说了个冷笑话,让护士都笑了。(“你如何知道你边上的橱柜里有一只大象?因为你能 闻到他呼吸里的花生味。”)

布鲁克医院里度过的时光像一部恐怖片:他从不确定自己边上的病床什么时候会住进新的伤兵,因为原来那个已经死了。他也记得自己和朱丽叶在Park Slope街区游荡的日子,想想真是奇怪,自己当时居然可以那么自由。

这 些年来他对失明的态度也变了,从不能认同自己是个瞎子直到对此变得越来越骄傲。他试图让所有的家人都这样想,但是有的成功有的失败。“起初一段日子,我对 失明的事看起来反应过于cool,我对爸爸说,爸,好吧,你什么时候可以从这件事上恢复过来?我还是我呀。爸爸很惊讶,他说,我觉得我再也不会恢复过 来。”

直到他自己有了孩子,他才理解他父母当时的感受。他才能更加感激他父亲永不退缩的乐观精神,他哥哥姐姐的保护,还有他妈妈一遍一遍地告诉他,他能做所有视力正常的人能做的事情,还包括许多他们不能做的事情,比如用手去碰博物馆里无价的艺术品。

“我从未怀疑过一切都会好的。”他说,“我早就知道我不会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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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博萨一家,一切并不是都变好了。

巴西利欧被捕,宣判为一级谋杀。他说他幻听,觉得被人跟踪,觉得米勒一家很讨厌。他被诊断为精神分裂。曾有一度他被保释回家,米勒一家极度抗议,他们还为此上了法庭。

他 被送到一家精神病院治疗,直到他可以上法庭。当时七岁的乔希作了证,但是最终巴西利欧因为精神病而被判无罪,并被建议继续接受精神病治疗。博萨一家后来搬 到了佛罗里达。在纽约开的家庭杂货铺关了门。巴西利欧1992年因为肺气肿去世。姐姐卡门说他晚年吸烟吸得非常厉害,偶尔清醒的时候会对自己犯下的罪行很 恐惧。他的父母也在他前后去世。

“那一天之后没有什么是一样的了。”她说。“这件事毁了我全家。我们非常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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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 我们第一次见面喝咖啡的时候,乔希——或者用他的全名乔书亚•A•米勒,或者米勒博士——正在纽约的大都会博物馆主持一场研讨会,讨论如果改善盲人参观博 物馆的体验。他的父亲仍然住在Park Slope街区,朱丽叶和哥哥吉恩也是如此。朱丽叶——现在叫朱丽叶•米勒•罗达斯,是布朗克斯区社区大学的教授,专长的领域为残疾人文学。

乔希担心卡门•博萨仍然为此事困扰,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给她。他说他也去拜访过总统街851号的老宅,但是住在里面的人没有回复他留下的纸条。也许这些新住客知道这里发生什么,也许不知道。当他听我说我妈妈当时对我的警告时,他挺惊讶的。

但是他说,我妈妈的警告是没用的。

“你妈妈的话挺妙。”他这样说,“但是这些警告不会管用。我是个小心的孩子。我知道谁在门外面。我认识巴西利欧。如果换了是你,你也会为他开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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扩展:
这一段录像是乔希在讲述自己的产品,一个无线布莱叶文键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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