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

一个海不归的自白:我的中国胃

回来之后,面对满桌的菜肴,我的胃告诉我自己:你变了。

2005年一个中午,我沉浸在实验室里,把午饭推迟到下午3点半,结果我的胃彻底崩溃了。那次之后,我从一个可以三天不吃饭的少年人,一下子进入了到点不吃,能疼出虚汗的准中年状态。

从那之后,到现在,我午餐可以变成了一条巧克力加上一杯咖啡,能够及时吃上一口,胃就满足了,连简陋的三明治都可以不用,非常的不中国。

曾经有人讨论“中国胃”,认为中国人在海外能够适应一切,除了食物。而我的胃很不中国。相术上说,南人北相,是大富大贵。中国胃不吃中国餐,也可能蕴含着一种出奇制胜的人生。

胃的拿来主义

我从小有轻微的胃病,常年在外下馆子,吃饭局看似肆无忌惮,五湖四海,实则暗藏乾坤,谋划在前。

也许是胃病让自己养成了很多习惯。比如,因为注意饮食搭配,强化了想问题做事情要规划,点面俱全;因为胃痛难以传达,造就了自己有心事不说,自然解决的耐心;现在,开始注重了及时补充能量,渐渐地造成了饮食上拿来主义,也避免了不以中餐盲目自大,不以西菜高人一等的偏颇。

胃的虚弱一方面导致了自己选择食物比较挑剔,另一方面助长了对食物的不懈探索。这一定程度上是种补偿,就好像父母对自己有残疾的骨肉,总是有些溺爱。比如,我常常发狂似大啖各种西班牙、意大利和德国的火腿片,算是一种大脑对胃的溺爱吧,或者是体内缺了什么元素。

这么多年了,回家必有一个仪式,母亲常常搞了很多炖品给我吃。温州人很信这些东西,比如鱼胶、冬虫夏草、番鸭汁等等。我每次都是近乎呆呆地喝完,很少异议,因为我相信我妈不会害我。

这次我突然喝完了牛肉汁之后,说这个东西就是我们心理学上的安慰剂。母亲问问什么是安慰剂?我说就是没病去看医生,医生常常给你点无关痛痒的药,让你吃了觉得自己好了很多。

母亲大笑起来,说,也对,这个牛肉,炖了一天,连肉都化成汁了,真是没什么营养。

无所谓了,胃不好了,我也就不要什么营养。能吃就吃,管他安慰剂,还是不宜入口。进补和尽孝、思乡、爱国类似的,不在乎它对你怎样,自己的意思一定要到位,一句话,拿来就吃。

想吃和吃了想

在英国,我很少大呼小叫地要吃中餐。首先经济上不划算,其次我对饮食传统很忠诚,好中餐都在民间,尤其是原生地的民间。有人到了温州,非让我带去吃什么香辣馆,简直让人暴跳如雷。

不过这次回家,我的确带了两个外地人,去了一趟小馆子。瑞安(温州地区县级市,我真正的故乡)外地人多了,一开口我说普通话,服务员给我推荐这个, 建议那个,我说了几句方言,就把服务生的好意给挡回去了。我带客人看了一圈,挨个介绍海产,然后娴熟地点菜,完全不容客人开口。

皮皮虾,这是北京叫法,粤语是濑尿虾,详见周星驰《食神》。比较正式叫法是虾蛄,温州方言叫虾扣弹,因为其两个螯,样子类似螳螂的镰刀,据说可以弹碎普通玻璃。

弹跳鱼,一种生活在滩涂的两栖动物,方言叫“花澜”,看过一则Guinness啤酒广告,有一组动物退化镜头,最后的一个两栖动物,舌头被冻住了, 极力渲染Guinness啤酒冰镇之后可口,那个动物就是花澜。为什么叫花澜?却是我根据方言读音造的;另外一层意思,这种动物身上有花斑,取其华彩斑斓 的意思,用“澜”表示在水边。

瓜子蚶,一种瓜子大小的蚶,爆炒;辣螺,一种很丑陋的海螺,居然是辣的,很有意思;水潺(鱼字旁),一种深海的无鳞的鱼类,肉质鲜嫩,做汤极为鲜美。

那一顿,其实是第二顿夜宵。之前我们在酒吧已经吃了鱼饼、炒螺丝、鸭舌头等零食。这顿饭一直吃到夜里快两点,应该说那夜,我的胃很中国,很家乡。

在英国,我对中餐的想念居然有点要断的意思。这种不祥之兆,让我有点明白为什么很多去了台湾的国民党老兵,最后都向现实妥协,在当地娶了第二个老婆。

原因是“想吃”和“吃了想”斗争, 类似于精神分析中的本我(ego)和超我(supreme)的冲突。“想吃”是原始的欲望,而“吃了想”是理念上认同,它们交汇在具体的“吃”上。当现实的吃,不能够平衡欲望和理念的时候,就让你不得不选择了。

从始至终,我一直生活在这样的困境中:有太多的“吃了想”,却不愿意迁就“想吃”的粗鄙,于是,我最终决定:不想吃。

中餐日远,胃很压抑。假如食与色真的是性也,每一次回国,每一次吃就是一场出轨。

 

关键词: 
栏目: 
首页重点发表: 

Theme by Danetsoft and Danang Probo Sayekti inspired by Maksim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