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昨天下午，我被这座城市的很多姑娘感动了，我很想上前对她们，对那一双双露出来的清澈的眼睛说，“我爱你”。眼睛下面，是口罩，上面写着“PX”，然后被浓墨重彩地打了一个X。
作为一个媒体人，似乎天生就应该对很多东西冷血，比如PX这个东西。我很清楚地记得，厦门人为此散步的时候，Twitter似乎还没关，人们还可以通过这个来串联，相互呼应，至少当时，我在Twitter上是活跃的。到了大连的时候，是通过QQ群吧，因为腾讯的一位副总编辑给我讲，当天后来把大连当地的QQ网络都暂时中断了。
是的，我可以上升理论高度，这是一座城市的公民素养训练，或者说，是未来成熟的公民运动的彩排，和预演。
但是我不想这么说，不想强迫自己刻意地从这个高度看问题。
因为大家所争取的，正是基本的生活的权利，关于阳光、空气、水和健康。或者说，这些东西，和这座号称一千万吨的炼油厂的存在是否有必然的联系，至少从技术上，我无法肯定。
我唯一能肯定的，就是我们确实有这样的权利，这个权利不以斗争结果是否能够实现而存废，也不以人心善恶标准的变化而弯曲。
我承认，这一次，我被太深程度地裹挟到其中。那我就说一说我的看法，这些看法，基于昨天下午，我在现场的参与和观察，作为一个媒体人，或者说，曾经的媒体人。
第一，很显然，这一次行动的规模，是很小的。我看了很多媒体的报道，有号称1000人的，有号称200人的。我问过一个警察昨天出警的人数，他说4、500人，现场穿警服的和便衣，大概一半一半，便衣很好区分，虽然着便装，但是要么拿着对讲机，要么耳朵里塞着线状耳麦，并且总是和制服混在一起。那么现场参与的市民呢，我的观察大概在5、600人左右。我拍了一些他们一起商讨对策的照片，有朋友评论说，这些便衣，和前几次反日游行时候的中坚分子很像，这个观察，倒是让我吃惊。
但是总体上，这一次规模确实不大，和厦门、大连等地更不能比。规模小，意味着影响力不会太大，影响力不大，也就意味着所预期的结果，不那么明显。所以，大家不应该对这次行动的效果，有什么太大的期待。
第二，总体上秩序很好，甚至可以说，警民配合很好。我亲眼见到的，一位市民的背包没有拉好，警察叔叔指着说，“你里面装了什么好东西啊，人这么多，要拉好，背到前面去。”这样的态度，让我挺意外的，不过想一想，警察应该心里也清楚，烈日炎炎下大家如此行为，不也为了他们和他们的后代吗？所以很多警察心里，未必不是同情和赞成民众的。起码我的朋友圈里的警察朋友，对我拍的照片表达了支持和赞赏。
所以，这类活动处理好和维护秩序甚至负责驱散的警察的关系，是非常关键和必要的。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把共同的诉求讲出来，是好事。
今天我在现场，看到了这样的宣讲，真的很棒，效果也很好。另外，值得说的，是现场的垃圾的回收、水的发放，很自觉，没有给人留下把柄，体现了素养。
第三，缺乏统一的调度和多元的诉求。最开始场面很安静，基本就是静静地行走，配合媒体和其他人拍照，后来组队转圈游行，喊口号，到最后队伍解散，分散成零散的小团队，各自表达诉求。期间因为警察要分解队伍围起人墙发生一些小的言语冲突，但不影响整体效果。但是就是因为力量的分散，导致没有一个基本上整体的诉求表达，或者说是不正确的表达。
口号式的运动，当然要讲究明确直接有冲击力，所以大家一齐喊“炼油厂，滚出去”。我的感觉，这是简单粗暴的，“炼油厂滚出去”不应该成为我们唯一的最终的表达，这个内容应该包括信息公开、常识普及、情感担忧等等，我在纸牌标语上看到了这些，在游行的情绪里没有看到这些。但是它们确实应该以更合适的方式存在，并告知别人。
第四，很多父母带着孩子，还有中小学生参与进来，非常好。我的一位朋友在现场，说本来要带着孩子过来参加，体验一下这类活动的气氛，奈何拉肚子病休。在我们的传统教育里，关于权利的争取一直是缺失的课程，这样的活生生的课堂，真是再好不过的教学。可能他们还不能懂得这些行动的意义，但是起码从形式上告知他们一种可能和存在，这就是训练。
两张被广泛流传的照片，一张是两个很小的姐妹带着口罩拿着玫瑰，上面写着“叔叔阿姨请给我们干净的空气”；一张是两个男孩子举着一块漫画牌子，上面是戴着防毒面具的父子的对话。这样的场景，让我看到生机和力量。
还因为，昨天是青年节，这是他们的成长的礼物。
第五，关于传播的渠道，现在很多人，还寄希望于传统媒体，希望本地的报纸，电台电视台能够发表，我认为这是无法实现的奢望。传统媒体的老板是宣传部，这类事情基本从先天就被判了死刑，因为属于群体性事件，必然无法见报。
我们可以看看那些起到了效果的案例，无论是从厦门到大连，还是从突尼斯到叙利亚，最终起了决定性作用的，都是社会化媒体，即Twitter、Facebook、QQ、微博等等，包括这一次事件的发酵和动员，微信其实起了非常重大的作用。所以，我们应该寄希望于新媒体，配合传统的权威媒体，一起来起到动员和改变的作用。
新媒体在这个时候，其实是代替了传统的都市类媒体，起到了社会动员的作用；而权威媒体可以直达天听要员，作用当然更直接。
第六，此次行动，本地的媒体，无论是在地的还是中央驻滇的，都没有缺失，更没有缺声，现场我看到，一些媒体，来了十几个人，作为市民也好，作为职业角色扮演也好，他们也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在发言，在传播，向他们致敬。
第七，更更重要的，此次活动，和此前发生在昆明的抗日抗法游行，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厘清这个事实，有助于我们设定判断的标准，和考量行动的效果。
第八，我看到本地的一些民间组织也有参与其中，这在原来的类似行动中，是绝无仅有的。我想他们应该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比如提供一些外围的服务，或者散发一些理性克制的宣传材料，又或者为特定的人群提供服务？我不能确定，但是在类似的活动中，既然民间组织参与进来了，也许可以摸索一些东西出来。
临时回了香港的伍老师，一直惦记着昨天的事情，我想在她们这一代心中，关注的真的就是纯粹的环境问题，好的环境关切到个人的幸福；而在年轻一代心中，也许已经把这当成了尝试表达权利诉求的舞台，它虽然小，确是种子。
整整一个下午，在这片昆明最为繁华的城市之心，周围是昆明国际狂欢节的大幅广告，以及持续播放“彩云之南”宣传片的大屏幕。这些东西看上去，就是盛世的景象，是盛世2013的景象。这个盛世，贩卖的所有的元素，都和阳光、空气、水、民族文化相关。
但是在这些交相辉映的广告之下，一位年轻人，静静地坐在那幅巨大的铜质昆明老地图中间。这张地图，是1240年之前到近代以降，历代城池的主人攒下来的城邦的格局，府道俨然，秩序清晰，这样的一种秩序，是建立在山高皇帝远的自然基础上，也建立在地偏心自远的性格基础上。因此，在近现代史上，这座城市，有唐继尧龙云卢汉，有西南联大，有重九起义，有蔡锷朱德讲武堂，有滇越铁路滇西抗战，有未央歌等等等等等等等等，浸透在这些历史里的关于人的性格，在过去的60多年里，被深深地压抑下去，我想于今，可以复醒。
在昨天的昆明，今天的昆明，明天的昆明，值得我深爱的，还是那一双双清澈的眼睛，它们闪烁的光芒，关乎我们幸福的根基。
我爱你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