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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忘怀的吃吃喝喝(9)

(8)猴肉、熊肉、狗肉、猫肉和老鼠肉:犯人每月发零花钱二元(“文革”期间降为八角,我离开时已上升到二元五角),这点钱除了国家规定凭票证购买的如肉油糖等,因犯人不发任何票证无法购买之外,其他日用品可委托出差到西宁(雷波县的一个乡,雷马屏农场场部所在地)的犯人购买,工休天狱吏偶尔也会带上指定的犯人专门去采购一些牙膏肥皂之类的日用品。但是归根结蒂,这二元钱最主要的用途还是花在吃上,其理由古人早已回答:“民以食为天。”

彝族有一个特点,就像回族不吃猪肉一样,彝族人也是绝对不吃狗肉的,不同的是回族不养猪而彝族却要养狗,用作看守门户和牧放羊群。在彝族老乡知道汉族犯人要吃狗肉的时候,除了更增加一份鄙夷之外,也愿把那些不中意的狗卖给犯人。他们养的狗多为个头不太大的品种,价格十元左右,几个犯人凑钱“打平伙”,买一只来共享的事并不鲜见。因为凉山地广人稀,有时一连几天也见不着一个过路的彝族人,所以买狗的机会不很多,就连我这个终日为吃而费尽心机的家伙,最多也只有十多条狗从我的肠胃中穿过。

熊肉也是彝族老乡背来卖的,因为这家伙肉多体重,不是三、五个犯人凑钱买得起的。当有熊肉到来时,路边留几个犯人和彝族老乡讨价还价,另外的犯人中必有志愿者一路飞奔去找狱吏最赏识的班长或积极份子,要他们出面去向监管狱吏请示报告(如果是狱吏恨之入骨的“反改造份子”出面请示,他挨两耳光倒是小事,害得犯众失去此番机会吃不成就太可惜了),记忆中只有一次被否决(原因不详,似乎无人挨耳光)。这种“通天熊肉”就直接背进厨房,由炊事犯人弄好后按打牙祭的分肉方式进行到底,最后按人头分摊熊肉费用,参与吃肉的各犯自觉交纳。

老鼠肉只吃过一次,那是在一个西昌籍喂牛犯人操办的“生日庆宴”上,据说该“寿犯”在家时曾以打猎为生。某日,我在他的牛棚里烤火摆龙门阵,偶然发现火塘上面吊着一串串肉类的东西,他对我说这是耗子肉(四川方言称老鼠为耗子),原来他会制作一种捕捉耗子的工具,逮得的耗子剥皮后在火塘上薰干,像农民薰制腊肉一样,“等几天我招待你。”他悄声对我说。其实牛棚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很可能是劳改犯当久了,心理上有了某种变态,凡属于这类拉拉扯扯吃吃喝喝的勾当,即使身边没有第三者,也习以为常地用悄悄话的方式表达,语音的轻微似乎已注明了机密的等级。

原来那天是他的生日,同一牛棚的两个喂牛犯加上我这唯一的宾客,弄了一大品碗干煎耗子肉(此菜名系本人杜撰),还有萝葡干、花生米,意外的是还有一瓶烧酒。我是从不喝酒的人,那天看在耗子肉份上,也呷了两口。

我觉得那天吃的耗子肉和烟薰腊肉的瘦肉没什么区别,甚至更香,临离开时,西昌籍喂牛犯在门边说的又一句用悄悄话注明机密等级的话把我吓了一跳,他说:“烟薰过的耗子肉完全可以生吃。”

在我吃吃喝喝的经历中,从来没有碰到过比那次吃猴肉更令人扫兴的事了。中午收工的时候,我看见本队的一堆犯人站在路边围着一个彝族老乡在议论着什么,看样子似乎又在买什么“进口货”(这是当年对食物的通称),走到近前,才知道彝族老乡背来了两只猴子,一只母猴和它的幼仔。有人问我:“队长(犯人对狱吏的称谓)同意了,你参不参加?”我脱口而出:“当然参加。”

那时买卖双方还在商讨最后一个问题,买方只买母猴,不买小猴(小猴小得可怜,没什么吃头),卖方要两只猴子一起卖,一番好说歹说,最后卖方作了让步,这时小猴正紧紧抓住它母亲的胸口,当卖方强行从母猴胸前拉开小猴的时候,小猴越发抓得紧,最后当它从母体上离开时,我看见小猴的手上竟捏着一小撮母猴身上的毛,可见母子二猴的难舍难分。二猴分开后还相互对望着,发出吱吱吱的惨叫声,似乎在诉说生离死别的痛苦,又似乎是向人类哀告请求,别让它们母子分离,其惨状简直不忍目睹。

吃完饭,午休片刻旋即出工,我刚刚走到简易公路上,便看见那烫掉毛的母猴被吊在树上,等待那性急的犯人去开肠剖肚,走近一看,几乎看不出它是一只猴子,而更像一个裸体少女吊在树上,其景象简直令人不寒而栗,整个下午我想着这母子二猴的惨状,心中不是滋味。

收工回来,有人来收猴肉钱,每人五角,我本想退出,但这个行为在劳改队极容易成为众矢之的,我还是交了5角钱。只是喊交餐具分猴肉的时候,我才宣布我放弃。

在场的人,无一不认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9)烂洋芋:吃烂洋芋不能称为我的专利,只能说是我的一个专长。

反正从我能记事的时候起,我就喜欢吃臭东西(除屎以外),如臭豆腐臭盐蛋臭皮蛋臭肉我无不趋之若鹜。遥想风华正茂的当年,服役于解放军某部,伙食上动辄以皮蛋佐餐,某日,我发现炊事员在厨房门边剥皮蛋,敲开一看,如发现是臭皮蛋就立即扔掉,我便上前晓之以反对浪费提倡节约的大道理,叫他今后将烂皮蛋全部留给我,那一段岁月,我过足了臭瘾。直到今天,凡家族内兄弟姊妹中某家自制咸鸭蛋失败,做成了臭咸蛋时,必有电话向我报喜,我也将于最短时间取得这批他们认为臭而不可闻也的废品,可以供我大过臭瘾。平反出狱后,有一次我到某县出差,特意去商场买下一瓶王致和臭腐乳,在长途汽车上不小心碰破了瓶角,一时间臭水溢出,臭气缭绕于车厢之内。车上所坐先生小姐,硕士学士,无不怨声载道叫苦不迭,而我却在这股臭气的诱导下,联想到臭豆腐的鲜香,精神为之一振,使该次旅行成为我美好的回忆之一。

进入劳改队以后,我除了身受一般犯人所蒙受的精神和肉体的痛苦之外,我还得添加一份吃不到臭肉臭蛋臭豆腐的痛苦。有一天我在用农药处理洋芋种块时,发现有几个烂洋芋,我顺手拿起一个闻了闻这烂洋芋的气味,似觉有几分可亲。具体地说它使我想起了臭肉臭皮蛋臭豆腐的“香”味,收工时我就带走了几个烂洋芋,采取与盘龙黄鳝相似的烹制方法,裹上几层瓜叶,扔进厨房的火炉之中,经十余分钟的烧烤后取出,除却表皮面上沾着的炭渣炭灰便送入口腔,顿时一股臭皮蛋的美滋美味简直令我陶醉,而且全队犯人中只有我一人能敢于吃愿意吃和喜欢吃这种烧烤烂洋芋。众所周知,凡属带有竞争性质的事物能高居垄断地位者必能捡得很多便宜,此后若干年,我一直独享烂洋芋的美味。有时我竟消受不完,也曾向几位自称进劳改队之前也是臭豆腐爱好者的犯兄犯弟进行推荐,他们多半吃一两次便中途退却,像我这样十余年如一日一直吃烂洋芋到底的人,我还没见到第二个。

我从来不相信什么特异功能,而且爱吃什么东西也不应该属于功能方面的问题,因此我对自己味觉器官是否正常都产生了怀疑。

幸好美食家们的味觉器官与我不同,不然麻烦就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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