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蛇：读小学的时候老师就告诉我，蛇有毒蛇和无毒蛇之分，我在吃蛇的时候却发现这两类蛇的味道似乎毫无区别。小学老师还告诉我，许多动物都有天敌，若干年后我到了劳改队，慢慢地我发现，许多动物的天敌竟然是人类。犯人是人类的一部份，也是蛇的天敌的一部份。
凉山地区常见的蛇有乌梢蛇、菜花蛇和青竹彪（我这本《彩图幼儿知识百科》上，因没有绘出这几种蛇，它们的学名我无法核正，请原谅），其中青竹彪是毒蛇。这几种蛇我都曾多次吃过，另外还吃过一些不知道名字的蛇（这是犯人与美食家的重大区别，美食家在未弄清楚菜名之前决不会动筷子）。我在找参考书的时候（当然还是那本众所周知的《彩图幼儿知识百科》），在该书上卷第51页所绘彩图中，却意外地发现了一种我吃过多次却不能向美食家提供名字的蛇，终于得知它的学名叫“横纹斜鳞蛇”，事实上在饥不择食的犯人心目中，吃进肚子最重要，不论它的名字是3个字或者5个字组成。
我认为任何一条蛇如果被犯人发现而能免于一死，这条蛇可以说为蛇类创造了奇迹（水蛇除外），其惊险经历，足够给它的蛇子蛇孙吹一辈子牛皮。犯人们不论行进在出工收工的路上，或者在播种收获的田地里，只要有一人惊呼一声“蛇！”在场犯人像在瞬刻之间中了魔法一样，什么饥饿，什么疲劳，全都忘得一干二净，此刻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向大自然展示高等动物的爆发力。拿着锄头的用锄头，提着扁担的用扁担，没拿锄头扁担的抓石头。总而言之一哄而上，冲锋陷阵勇往直前，不到提着蛇尸凯旋而归誓不甘心。
四川有句民谚说：“上山打鸟，见者有份。”把这句民谚用在犯人吃蛇的形式上，也许可以理解成凡参与打蛇的人（包括摇旗呐喊者）都可以分得一份。如果从前文“全神贯注打牙祭”那个段落里，你对犯人分肉时那剑拔弩张的气氛留下什么印象的话，在吃蛇的时候你也许会惊异万分，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参与分肉的同一伙人。他们是那样斯文有礼，那样从容自如。一盆冒着热气用一条蛇煮成的蛇肉汤，有鸡汤的色泽和鲜美，除盐以外没有任何佐料。有传说称蛇肉汤可以除风湿，有的人只要分得一小碗蛇汤就十分满足。在打这条蛇的行动中功勋卓著者，不仅喝汤还可以吃蛇肉吃蛇蛋，这一切“论功行赏”都是自然形成，勿须讨论评比审批，也从来没发生过因吃蛇不公平而打架斗殴的现象，倒真有点原始人分食猎物的味道。
我并不十分喜欢吃蛇肉，我喜欢吃肥肉，而蛇身上一片肥肉也没有（有少许蛇油），我又从来不相信蛇肉汤可以治风湿这类未经科学论证的“民间传说”。但我十分爱吃蛇蛋，一条母蛇常怀有六个左右的蛋，呈椭圆形，没有鸡蛋似的硬外壳，却和鸡蛋黄的味道无异，决不是吹牛，我吃下的蛇蛋不会少于一百只。
我除了当水稻班班长以外，还兼任植物保护也就是打农药防治农作物病虫害（因为劳改队没有专职植保员也就没有个名份，我到是一直干了十多年）。不论犁田耙田还是打农药基本上都属于单独劳动，这无疑为偷吃生产成品逮黄鳝逮蛇提供了方便。我曾经在一场与蛇发生的“遭遇战”中，措手不及乃至于将一台手摇喷雾器的喷杆打断（喷杆是一根约60公分长的空心铁管，因系单独劳动，无人检举揭发，故未造成不良后果）；在年轻力壮的当年，我竟能背着几十斤重的机动喷雾器，俯身下去逮住一条蛇（我通常是抓住蛇的尾部顺势扬起手臂在地上狠摔一下将蛇摔死，曾三次用此法得手）。引以为憾的是，我在犁田耙田中不低于十次遭遇水蛇，那家伙在水中游速极快，而人在水田中奔跑速度却大大减慢，这属于“英雄”无用武之地性质的悲哀，一句请勿见笑的话，我从来没逮住过一条水蛇。
我邻床有一位当年就己年近花甲的历史反革命份子，他叫了个响当当的名字，竟和二次世界大战前英国首相的中文译名一模一样：张伯伦，中央大学毕业生。据说他解放前当过“三民主义青年团”云南省书记，中共建政以后，他潜入凉山给彝族奴隶主当奴隶七、八年，躲脱了五十年代镇压反革命的必死无疑（其发妻在该运动中被枪毙）。他的传奇经历足够写一本书，但是是一本与美食无关的书，没必要在这篇有关吃喝的文章里过多的唠叨。他因为年老体弱，就在队上负责牧放羊群的轻劳动，这位犯兄在上世纪七十年代，释放国民党县团级以上在押犯人时他得以释放，后在某县政协获得头衔。他迷信蛇胆可以养眼睛，我们私下达成协议，我以每颗蛇胆向他换取一个包谷粑，这个有效协议执行到他释放出狱，我在床上目睹他吞下二十颗左右蛇胆的同时，他也在一旁目睹我吞下了二十个左右的包谷粑。
蛇汤制作法：以细麻绳将死蛇颈部系牢，拴于树丫上，以锋利小刀将麻绳下3公分左右的蛇皮剥开作环状，强力插入左右手之拇指，奋力向蛇尾部拉下，即可剐下完整蛇皮1张，若系乌梢蛇且蛇体粗壮，其皮可制作二胡、三弦等传统乐器，充苦中作乐之用。剐皮后除去肠肝肚肺置盆中煮熟加盐即食。
配料：除盐以外不需任何配料（参阅注意事项A）。
注意事项：
A、万不可为除却蛇体的腥臭而去菜地盗窃葱蒜等，一经发现，作案者受批斗虽能以抗贬型耳朵抵抗，蛇被没收的结果会使你遭遇前功尽弃的颓丧。
B、有可能在死蛇喉部储有青蛙等未消化食物，万不可误为副产品一并煮食，极易中毒。
C、蛇腥臭极重，剐蛇者手上臭味数日不散，可借口有伤，找犯医索碘酒棉签擦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