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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虫语冰录——世纪回眸话文革

小引

今年是文化大革命发动五十周年。认真反思和总结文革的经验教训,具有现实的迫切性和久远的历史意义。本文从反思的立场概括评述,着重于历史的对比与回顾,以冀获得一些新的认识。

在旷远肃穆的历史长河面前,个人是那样渺小。囿于见识与水平,深感“夏虫不可以语冰”(《庄子集释》),这样的尝试也许不成功,但努力还是值得的。

“奉旨造反”与“引蛇出洞”

文革是毛泽东自编自导的一场政治连续剧,从一开始就具有“奉旨造反”的鲜明色彩。首当其冲的彭罗陆杨反党集团,囊括了京畿、保卫、宣传、内务等要害部门。文化领域是扫荡的重点,掌管教育的蒋南翔在劫难逃。将预设的“猎物”抛出来充当靶子,有利于鼓动革命小将起来造反。而文革的主要目标刘少奇,则被推到前台,充当“围猎”的领导者。

刘少奇派工作组的目的,是想把运动纳入他能控制的轨道,来掩护自己度过难关。毛泽东毕竟棋高一着,他从幕后现身,“炮打司令部”,通过宏大场面制造声势,培植亲信,荡涤社会,训练民众,以求全面掌控运动的领导权。

造反的主力,是一批血气方刚的大学生。工作组设定的框框很容易被冲破。清华蒯大富抓住王光美爽约一事,写出大字报《叶林同志,这是怎么回事?》,触动了工作组高度紧张的神经。用反右的方式进行反蒯,是他们最为熟悉的手段。

大会批判和小会围攻双管齐下,我参加了第二教学楼一场近百人批判会。面对着七嘴八舌、指手划脚的指控,蒯大富用肢体语言表明,他似乎很淡定。侧过身仰起头,眯着眼睛把右手往前一摊:“拿材料来!”

“怀疑一切”是当时流行的主要思想武器。蒋南翔欣赏的学生尖子叶志江不甘寂寞,写了一篇语带嘲讽的游戏文字《鬼大夫救鬼秘方》,却被视为《燕山夜话》的翻版。反复推敲的结果,居然有了惊人发现:原来秘方79页暗喻“气死周叶(工作组的两位组长)”,106页就是“叶林溜也”。所谓的大批判,简直到了捕风捉影的荒唐地步。

老蒯那不服输的倔强精神,确实令人钦佩。然而他最大的作用,是无意中逾越雷池,直接触动了刘少奇营垒的核心,使自己成为“两个司令部”斗争中一枚极有价值的过河卒子。

北京高校的文革先锋人物,都和当时的政治斗争动向与焦点有着密切联系。最近看到聂元梓大字报共同作者的一篇文稿,详细说明了大字报酝酿出炉的全过程,否认他们的写作得到过康生和曹轶欧的授意指使。

这张大字报的诞生的背景,是北大作为高校社教的试点,聂元梓等人与陆平为首的校党委矛盾逐步激化,就像瓦罐里受到挑逗的蟋蟀,非要决出个胜负死活。聂元梓等人遭受围剿,正好借着“五一六通知”的东风,来一个绝地反击。

大字报的矛头,直指校党委及其后台北京市委。虽然充满火药味,并没有什么深刻的内涵。只有经过曹轶欧与康生穿针引线上达天听,发挥“政治炮弹”的作用,才能身价百倍,成为“全国第一张马列主义大字报”和“北京公社的宣言”。

1966年8月开始,毛泽东接连十余次检阅红卫兵,把全国红卫兵运动推向高潮。北京的红卫兵由中学的干部子弟首先发起。他们打着“造反有理”的旗号,以“破四旧”的名义,在一些部门的配合与怂恿下冲向社会,打砸抢抄杀!制造了震惊中外的“红色恐怖”行动,而且迅速向全国蔓延。

清华大学最早的红卫兵,他们的当务之急,则是尽快把校园里源源不断揭发走资派的大字报统统扑灭。“824行动”扫荡了清华园,撕毁了大礼堂前全部大字报,推倒了二校门,对各级干部和牛鬼蛇神的暴力惩罚也立刻升级。

文革中所有的派别,都成了身陷罗马竞技场的角斗士,为了自己的生存和发展,千方百计把祸水外引转移目标。舆论众矢之的和社会弱势群体,往往成为最容易捏的“软柿子”。各派又都高举毛泽东思想大旗,以此作为自己的护身符。

批判以蒋南翔为首的校党委,是清华大学所有正在或企图掌权的派别的保留节目。而批判内容则大同小异,无非是招生用人的“阶级路线”以及学生的培养目标这两个问题。现在回想起来,学校领导的过错,其实并非什么“资产阶级统治学校”,主要还是受到当时“左倾”指导思想的影响。

清华大学井冈山兵团的崛起和四一四的分化,与全国文革形势紧密关联。精彩纷呈的文斗,成为校内外关注的焦点。两派纷争从形势估计,干部路线的分歧到权力争夺,紧锣密鼓针锋相对。最后图穷匕见大打出手,堂堂最高学府搞起百日武斗,恐怕在世界教育史上也是罕见的。

经过两年时间,毛泽东对革命小将“教育自己,解放自己”的真实表现,不仅是失望,而且已经完全不耐烦。他要甩包袱了。毛泽东手里可用的“牌张”所剩无几,只好派工宣队进驻夺权。

孙悟空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也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何况这些“奉旨造反”的红卫兵,他们的历史作用已经完成,淡出政治舞台的命运是必然的。

九年之前,由领袖发起“百家争鸣”演变而成的“反右运动”,与文革形成了有趣的对比。

1957年春末夏初的“大鸣大放”,是一场“引蛇出洞”的“阳谋”。毛泽东历来对中国的知识分子抱有很深的成见,他将知识分子划归资产阶级范畴,也就是社会主义革命的对象,为反右派斗争奠定了理论基础。

毛泽东宣称“开门整风”,但是经过解放初期的“五大运动”,知识分子中大多数人已经“噤若寒蝉”,所以需要反复动员,多加鼓励和怂恿。

“右派”鸣放的重点,就是一本“民主经”。这本“经”从抗日战争开始,他们和共产党一起整整念了十年。但是,毛泽东早把“民主经”丢到九霄云外,以前开出的支票,干脆不兑现了。

鸣放言论比较突出的著名“右派”,大多数都经历了中国民主革命的进程,年轻的学生至少也受到过这种气氛的耳濡目染。他们的年龄、社会阅历、知识结构与政治见解,和文革时期“低龄化”的革命小将,形成鲜明的对照。

在抗日战争期间,为了抵制国民党的独裁统治,共产党高举民主旗帜,并且在边区率先作出示范。1945年6月,国民参政会参议员访问延安,黄炎培和毛泽东谈心时,提出了一个发人深省的问题:希望能够找出一条新路,来打破历史上“其兴也勃,其亡也忽”的周期律。毛泽东当即回答:“我们已经找到新路,我们能跳出这周期率。这条新路,就是民主。只有让人民来监督政府,政府才不敢松懈。只有人人起来负责,才不会人亡政息。”

解放后黄炎培出任政务院副总理,作为共产党的诤友,黄炎培提过不少中肯的建议。在“鸣放”期间的一次整风座谈会上,针对饥荒和救灾问题,黄炎培和解放前曾主政广西的黄绍竑,都发表了尖锐的批评意见,人称“双黄会”。不久黄绍竑被打成大右派,黄炎培得以幸免,文革中黄绍竑被整死。

当年和黄炎培同访延安的章伯钧,时任交通部长,也是当时民盟的负责人,因为提出“政治设计院”的主张,被扣上“章罗联盟”的帽子,打成大右派。黄炎培自己虽然躲过一劫,但是这位中国著名的教育家,在曾经受过他谆谆教诲的后辈之中,竟有七人(包括五名子女)被打成右派!

储安平是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中生代的代表。他的事业巅峰是主办《观察》半月刊(1946-48年)。《观察》坚持民主、自由、进步、理性的基本立场,云集了一批最著名的作者,包括胡适、吴晗、柳无忌、马寅初、张东荪、傅斯年、梁实秋、冯友兰、季羡林、费孝通、朱自清、钱钟书等。他们放言论事,对时局和社会焦点问题作出尽可能客观的报导和公允的评论,吸引了大批知识份子读者。《观察》是中国自由主义知识分子最后的一次辉煌,1948年底被国民党查封。

1957年储安平时任《光明日报》总编辑。他在统战部整风座谈会上发言,认为“党天下”的思想,是宗派主义的根源。储的言论触动了毛泽东的底线,被打成大右派,文革中遭受残酷迫害不知所终。

清华大学打了571名右派,北大的右派多达800余名。北大的林昭和人大的林希翎,年轻时都受到民主进步思潮影响,参加革命工作,再入大学深造,民主革命的理念在她们思想中打上了深深的烙印。林昭书卷气重,林希翎活动能力强,两人都“死不悔改”,成了极右派。林昭遭受的刑罚十分惨酷,而她的思考也愈加深刻。林希翎的影响更大,株连的范围更广(包括一些高级干部的秘书或亲属),仅在北京一地,因此被打成右派的,就多达100余人。

“二林”都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林昭惨死刑场,还要向家属追讨五分钱“子弹费”。林希翎生存能力较强,虽然属于不予平反的六名右派之列,却得以移居海外。也许出于与生俱来的批判性,她不大喜欢迎合西方舆论,与台湾的国民党和民进党也格格不入,最终客死异乡。

反右运动建立起举国舆论一律的体制,奠定了思想文化专政的牢固基础。

启蒙与增昧

从构建现代国家与社会的政治理念和基本要素来考量与分析,“右派”鸣放的呼吁和诉求,具有更加深刻的内容与合理的内涵。总结57年的“鸣放”与“反右”,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北京高校的文革思潮,围绕政治斗争的漩涡跌宕起伏。聂元梓激情迸发的“第一张马列主义大字报”,现在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深邃的意义。蒯大富包罗万象的“权经”,只是集权力角斗场“丛林法则”之大成。那些豪情满怀、锋芒毕露、风靡一时的文章,差不多都消褪了当年的华彩。而一切企图逾越雷池“触犯天条”的异端,在萌芽阶段就遭到无情扼杀。谭力夫划分阶级壁垒的《血统论》遭到批判,依然有它的市场。而遇罗克针锋相对的《出身论》,则付出了惨痛的生命代价。“四三派”的“财产与权力再分配论”似乎掀开了大幕的一角,旋即遭到围剿,销声匿迹。李一哲关于民主与法制的呐喊,只有在文革后期怀疑与迷惘情绪弥漫的掩护下,才能在网罗全国的思想牢笼里,获得狭小的“放风”空间。

现在有些文章,把文革视为中国现代社会的一个启蒙期。我认为恰恰相反,文革是中国现代史上最为严重的“增昧期”,它的作用完全是负面的。文革非但没有导致文明的升华,反而是造成了愚昧和野蛮的退化。文革结束后的思想解放,就是为了“拨乱反正”,而这并不是文革本身所产生的预期效果。

在中华民族几千年的历史中,真正的启蒙期只有两个,一个是春秋战国,一个是清末民初。春秋战国是一个“礼崩乐坏”的乱世,王权衰落,诸侯称雄,民不聊生。思考宇宙人生,探索济世解难,治国平天下的理念韬略,成为诸派士子各自的追求。分崩离析诸侯争霸的局面,则为诸子百家提供了宣扬和实施主张的机会。从春秋晚期到秦一统天下,“百家争鸣”的活跃期,大致有300来年。

十九世纪末,中国遭遇“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华夏文明面临根本动摇甚至灭绝的危机,激励了士人忧国忧民的担当与勇气。中外思潮互相交融汇合,产生了各自不同的见解和主张,中国的现代启蒙由此发轫。从1895年康、梁“公车上书”算起,直至北伐成功,国民党“清党”和建立全国性政权,新文化运动渐趋结束。第二次“百家争鸣”的活跃期,大约有30多年。而其流风余韵,依然在教育界和文苑艺坛萌发播散,更在其后二十年各界士人兴业强国、救亡图存和反对独裁、争取民主的滚滚大潮中得到发扬。

“新文化运动”与“五四运动”,是这个“启蒙期”的重要组成和重大事件。但是,这二者还不足以完全涵盖这三十多年的“现代启蒙期”的全部丰富内容。这个“启蒙期”对于中国向现代社会转型,曾经产生过深刻的影响,而且为我们提供了宝贵的借鉴与启示。

我不同意“救亡压倒启蒙”的判断。在民族危亡的紧急关头,集中力量抵御外敌是完全必要的。共产党为了抵制蒋介石的独裁倾向,曾经系统发表了许多宣扬民主的文章,美国在反法西斯联盟中发挥主导作用,也成为中国民主潮流的助推器。蒋介石表面上大权在握,但无法真正做到军令、政令和思想的高度统一。报纸揭露权贵贪渎,参政会抨击政府要员,尽管有特务的威胁和“党化教育”的压制,文化教育界依然有滋生民主的气候与土壤。救亡并没有压倒启蒙,而是以新的形式继续向前发展。国共之间的“第三方”应运而生,民主潮流逐渐高涨,民主党派渐渐成为中国政治舞台上一支重要的力量。

新民主主义的社会形态,解放后只存在了短短四年。这本来是一条走向现代国家的光明之路,却被完全放弃了。通过解放初期“五大运动”和生产资料所有制社会主义改造,中国社会已经发生彻底的解构,由各种组织加以管控。

反右“引蛇出洞”的“阳谋”,只用了三个月,对思想钳制禁锢的效果,使中国几乎倒退了一个世纪。一切独立、理性、民主、自由的思想和文化精神,以及它们存在与表达的形式,在中国已经没有立锥之地。

毛泽东要发动文化大革命,冲击刘少奇司令部,各级组织成了难以逾越的坚固璧垒,采用历次运动的惯常做法,已经很难奏效。鼓动红卫兵无所顾忌地起来“造反”,是毛泽东的一项伟大创举。可惜,这些激情过度的小将很难驾驭,无法达成他的战略目标。

“天下大乱”的结果,并没有达到“天下大治”。工宣队和军管会取代了红卫兵,成为手执上方宝剑的钦差。清查五一六,一打三反,清理阶级队伍…,一环紧扣一环,不断制造“无产阶级专政条件下继续革命”的高压态势。迟群、谢静宜把持清华大学,工化系两位有多年党龄久经历次运动考验的副书记,在短短数月内相继自杀,大批教师被下放到鄱阳湖畔的旧劳改农场(囚犯早因血吸虫病高发而迁走)接受“再教育”,不少人罹患痼疾终身难愈,有的因此丧生。

文革是“增昧”的顶峰,它与“启蒙”完全背道而驰。并且造成人格与人性的扭曲和“异化”。曾经红得发紫的郭沫若,在批林批孔时不惜斯文扫地,自鄙自诬,北大的冯友兰等人,也上了“梁效”的贼船。

不少文革初期崭露头角的小将,在斗争漩涡中险遭灭顶之灾。他们在逆境与挫折经受磨难锻炼,扎根底层转换视野。有些人逐渐省悟,挣脱了文革的桎梏,从肤浅浮躁变得深刻成熟。这样的思想境界升华,并不是文革孕育出来的果实,而恰恰是走出文革取得的收获。

在缺乏言论自由的环境下,“借古讽今”是一种无奈而巧妙的表达方式。但是《海瑞罢官》《燕山夜话》之类文章,都成为文革批判的重点。只有替四人帮鸣锣开道,才能以古喻今,贬斥孔子尊崇吕后,成为梁效之流的拿手好戏。

“政治谣言”,成为政治高压气氛下一种思想表达的特殊形式。位卑未敢忘忧国。“总理遗言”的炮制者李君旭才华横溢,他和好友私下议论时局获得启发,独自完成一篇足以乱真的“高仿”,说出当时千百万人民的意愿和心声。

文革结束后的“拨乱反正”,使中国社会进入了“苏醒期”。配合政治需要开展了“真理标准”讨论,思想界新风吹拂,经济领域的改革开放,使国家出现了中兴景象。但这个“苏醒期”前后历时只有短短三年,它的启蒙作用是有限的。

魂兮归来

百余年来,中国向现代国家转型的道路艰难坎坷。一批中年学者撰写的《重思胡适》文集[注],给了我们很好的启迪。上世纪三十年代中期,知识界关于“民主与独裁”的大论战,胡适是一位主角。他的基本观点是:国家转型必须重新建立国家认同,就是如何收拾人心。立宪民主的政治,才是收拾人心、保障国家认同的正道。胡适认为:“新式独裁”的后果只能是“旧式专制”。

文化大革命运动,可以说是毛泽东以其无比的人望,别出心裁另辟蹊径,实行国家转型的大胆尝试。文革是阶级斗争无限扩大化和蓄意尖锐化的必然结果。以民主之表行暴力之实(破四旧,横扫牛鬼蛇神),把执政以来的政制体系砸烂推倒重来(原组织瘫痪,建立革委会),以回归原始的乌托邦消灭“三大差别”(知青下乡,五七干校),以制造和夸大阶级斗争来维持高压态势。为了这场以失败告终的巨大尝试,国家和人民付出了惨重代价。

建国之后近三十年,我们已经“破”得太多,而真正应该“立”的,却没有立起来。改革开放以来,我们的物质建设取得突飞猛进的巨大成就,而思想建设则鲜有亮点。虽然宣传部门竭尽全力鼓吹灌输,却很难建立深入人心的共识。

这是一个突飞猛进的时代,也是一个缺乏信仰的时代,。时至今日,不同的群体利益冲突与意见对立十分尖锐,有人把这种现象称之为族群的“撕裂”。

以各种形式为文革招魂,已经形成了一股不可小觑的潮流。人心浮躁、物欲横流,社会贫富悬殊、分配不公日益严重。社会弱势群体对现实不满,向往毛泽东时代的表面平等。毛泽东反对特权阶级的思想,对于消除干群鸿沟、城乡差别的设想,用“四大”方式来揭露阴暗的方法,对他们仍然具有强大的吸引力。

但是,即使在毛泽东时代,所谓的“干群平等”,很多只是特定时期的表面现象或行为。历史悠久的特权制度不可能废除,怀念以往表面甚至虚幻的“平等”,企图以暴力来反抗现实社会的不公,实在是一种无奈与悲哀。

权力市场经济环境下疯狂成长的利益集团,与广大人民群众之间的矛盾,是当前主要的社会矛盾。但是采取打土豪或文革揪走资派的暴力斗争方式,将给社会秩序造成难以估量的冲击与破坏。仅靠运动式的反腐肃贪,不可能根本解决问题。归根结底,还是要走宪政和法治之路。把权力关进笼子,用法律制裁掠夺,根本改善二次分配。

是否承认“普世价值”,是一个关乎基本常识的“难题”。二十四字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大部分从字面上和“普世价值”雷同。但是,至今也没有听到关于这方面的深入解读。“自信”的理论家也很难把它们和“普世价值”区别开来或诠释清楚。所以这样的“价值观”,只能作为口号,悬挂在大幅标语牌上。

在一些人热衷于为文革招魂的时候,我们更需要呼唤与恢复大学之魂。“独立精神”与“自由思想”,是“大学之道”的真正精髓。如果自由思想和独立精神遭到湮灭或阉割,大学的校园再美,楼馆再高,设施再好,也没有了魂魄。

近年来对于高等教育的种种框限和禁锢,可以看作教育领域实现无产阶级专政的升级版本。如果中国的高校,再像文革后期那样,重新陷入僵化的死胡同,变成科技培训班和吟诵教条的庙堂,我们的教育将失去前途和希望!

文化大革命初,清华的战友汲鹏曾经慷慨陈词:历史不是任人雕刻的大理石!而在现实生活中,历史简直成了可以随意捏塑的橡皮泥。其实掩盖和遗忘就是一段历史,无所作为、浑浑噩噩也是一段历史,它记录了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思想僵化和道德退化的过程。

那些追求理想的殉道者,顾准,林昭,张志新,遇罗克,李九莲……,正在渐渐远去,有志者仍将努力前行。杜牧的警句在耳畔回响: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阿房宫赋》)。我们能不能突破这可悲的循环,全靠一切往生、在生、将生、未生的思想者,一步步踏在泥土上,留下深深的足迹。

作为文革风暴核心的亲历者,我们现在都已届耄耋之年,恐怕没有多久都要走进历史。当我们在历史中和古人相遇,面对着那些先贤鸿儒、名仕耆宿,以及无数在民族危急存亡之秋毁家纾难的同胞,和为国捐躯的国殇英烈,我们能否自豪地说:100多年来无数志士仁人奋斗牺牲憧憬的“中国梦”就要实现了,这究竟是不是他们和我们理想中共同的梦?

八十年前,中华民族危急存亡之秋,蒋南翔大声疾呼:华北之大,已经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时光荏苒,在我们躬奉盛世憧憬梦想之际,我殷切期望:今日之中国,能够容得下一个充分表达各种意见的理性论坛。

2016年3月20日

[注]《重思胡适》任剑涛主编,中央编译出版社2015年1月第一版

(选自《真话与忏悔——文革50周年清华校友讨论集》,孙怒涛主编,中国文化传播出版社,2018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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