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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配”老马号(5)

成家

1974年我二十八岁了,现实的婚姻问题摆在我面前。我决定在北大荒“成家立业”,出于两点考虑:

一是要表现自己“响应党的号召:扎根边疆干革命”,二是显示自己要“和工农相结合”,未婚妻找的是农村姑娘。这都是表面上的冠冕堂皇的说辞,是做给领导和群众看的。实际上是因为1974年9、10月间,我和未婚妻请了探亲假回北京和女方老家,在探亲假期间我们同居,未婚妻怀孕了。所以回到种畜站,在当年12月就匆匆结婚了。

在我看来,和未婚妻一起请探亲假就是旅行结婚,但当时人们认为举行婚礼之后才算结婚,那么我这就属于未婚先孕、“奉子成婚”。这在极左思潮盛行的年代就是一种错误,人们可以冠冕堂皇地批判你是资产阶级思想、生活作风有问题。

梦境虽然浪漫,现实却很苦涩。

对于“过小日子”我是没有思想准备的。后来我才发现,成家立业并不意味着响应了党的号召,你就如何光荣,如何先进了。实际上你成了和所有老职工一样的人,每天要烧火做饭,挑水劈柴,养鸡种菜……有了孩子还要把屎把尿、洗尿褯子。你就从一个“有志青年”变为一个“小生产者”,真正跌落到生活的最底层,陷在无穷无尽的生活琐事堆中了——这是由不得你的——这里我也替老职工辩白一下:不是老职工就甘于庸庸碌碌,只有知青“可以大有作为”,实在是他们收入太菲薄,那点儿工资养活不了一家老小,不得不起早贪黑种自留地(甚至“开小片荒”)、养鸡喂猪……春天要挖猪菜、夏秋要撸草籽,冬天要上山割荆条,活儿多得数不清、干不完。

海子的那首诗《春暖花开》被广泛传诵,还被改编成了歌曲,但一般人从字面上往往误读。“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关心粮食和蔬菜/……”其实是海子对庸庸碌碌的现实生活感到绝望,是对所谓“幸福生活”的反讽。他用他的死诠释了这一点。

我成家后,亲身体验了这种“幸福”,所以很理解海子的感悟。(在写这篇东西过程中,我上网查了有关海子诗的评论,野墨2010年3月1日文章《对海子诗歌〈春暖花开〉的再解析》证实了我的看法。)

各级宣传部门发现我没用了,立刻弃如敝屣——我们站里出黑板报也不再找我了。

到了半年以后,我陆续得知一些内情,对朱站长的不满日积月累,终于起意给他贴大字报,我利用夜班后补休的时间,把对他的意见整理了十几条,写了十几页草稿,准备抄出来。被妻子看见了,劝我不要写,我不听,她预感到事情不妙,趁我上夜班,把草稿塞进灶坑烧了。从此我渐渐觉得妻子和我没有共同语言,不是一路人。

我那时受极左思想毒害很深,用以批判朱站长的理论“武器”竟然是张春桥的《论资产阶级法权》、姚文元的《论林彪反党集团的社会基础》等文章,什么事情都无限上纲,扯到阶级斗争、路线斗争上去。其实哪里有什么资产阶级?只有以血统论为基础的权力代际传承及其封建主义的权力至上观念;我的举动不过是唐吉珂德式的与风车作战般地荒唐可笑罢了,用中国老百姓的话说就是“你搬起石头打天啊!”。

王医生

2004年,我带着女儿回了一趟种畜站,为的是让她看看一岁就离开的出生地。在红兴隆(原师部驻地)偶遇当年的接生员宋××,她告诉我们一个三十年前的“秘密”。

我女儿出生时,因为是头胎,妻子生得很困难。从夜里一点到早上八点,一直生不出来。接生员小宋束手无策,只好去求助王医生。

王医生并没有到现场来,听接生员说明情况后,给她出了个主意:隔着产妇的肚皮,用“双手复位法”把胎儿的位置正过来,孩子终于顺利生下来了。

正是王医生的经验保住了我女儿的命。不然,时间耽搁太久,再往团部医院送来不及,胎儿就会憋死。然而我们一直不知道功在王医生。

王医生和朱站长类似,也是从国民党军队中“解放”过来的,在国民党军队中是卫生兵,到解放军中,继续当卫生兵。他没有上过医科院校,所以不算医生。我们农场的医院可不简单,是原驻佳木斯的陆军第××医院,是农垦部长下令整体迁来我场的。而其前身,是解放战争中接收的国民党军队的军医院。医疗设施相当先进完善,医生大都是正规医学院毕业的。所以王医生只能在连队一级的卫生所工作。但他资格老,是个干部;老唐是佳木斯那家军医院的护理员,她嫁给王医生并没有留恋军医院,而是跟随王医生来到老场部,在卫生所里当了王医生的助手。1961年农场经济困难,让大批女工下岗,称为精简(这也是后来“家属”这个称谓的由来)。老唐也回家了。虽然她有四个孩子,靠王医生的工资,她倒也把孩子们养得壮壮实实的。后来农场扭转亏损后,又让妇女们复职,每月发25元。因为卫生所有人了,老唐没有再回卫生所。

好在王医生长期从事本职工作,又善于钻研,积累了丰富的临床经验。尤为可贵的是他的敬业精神和对老职工的态度,无论春夏秋冬、刮风下雨,哪怕严冬刮“大烟炮”,谁家有病人,深更半夜,他都提着马灯,脚深脚浅地赶去诊治,凭着经验与责任心,从无误诊,能治的治,治不了的,马上找连里安排马车送总场医院,十余年来没有出过延误治疗的事故。所以深受老场部地区群众的爱戴。自从1956年此地有了人烟以来,这里的妇女生的孩子基本上都是他接生的。

虽说文革初期,造反派免去他卫生所长职务,到农业排参加劳动,但却是唯一没有被关进托儿所的“牛鬼蛇神”。老职工们仍然尊称他王医生,有什么疑难杂症的还是去请他出诊。而不愿意去找顶替他担任卫生所长的“于对付”。

我在老马号得罪过他的妻子老唐。

一次在马号起圈,我因为对站领导有气,发了几句牢骚,老唐知道我这个人好得罪人,就好心劝我,说某某领导又没得罪你,你别说他坏话……我正在气头上,就怼了唐淑兰一句“某某领导是你爹呀!”(意思是你这么维护他)。老唐从来没有被人这样侮辱过,尤其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特别生气,当时眼泪就下来了。

我对老马号黑白班连轴转有意见,曾在班会上提出,为什么女同志不能打夜班?暗指的就是老唐。

老马号原有五个饲养员:班长老柳、男工小段,女工(即家属工,通常无论年龄,都称为小×,有轻视妇女之嫌)老唐、小高、小张。小高和小张是挤奶工,老马号养着三四头奶牛,两头公牛、十几头牛犊,归她俩管。每天早上三四点钟她们来到老马号,一番清洁工作之后,挤奶,过滤、煮开,约得四五十斤鲜奶,用专用奶桶盛了,然后两人抬着,送到站部门廊处,那儿有两排格子架,放着订奶者的盆盆罐罐,她们分别给盛上。分发完牛奶,她俩就回家了,下午再去上班。

老唐微胖、长圆脸,大眼睛,眼皮比双眼皮多一层,个子比王医生还高,年轻时是个美人,现在当然也不丑;脾气也随和。

她的身份有点儿特殊,说她是饲养员吧,她既不会骑马、也不会挤奶,所以她不用放牧,也不用打夜班,也不和那两个挤奶工在一起干活。而是和我们(柳班长、小段还有我)仨一块干活。她每天就是来一上午,下午没什么事她就不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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