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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咒

大陆著名伤痕文学作家白桦去世。伤痕文学,是指文革后兴起的描述受害者伤痕的文学。我在1979年专注大陆文革后文学作品的新潮流,称之为“中国新写实主义文学”,其最大的特点不只是写文革伤痕,而是写中国特权阶层所造成的人民疾苦。

1980年,白桦创作剧本《苦恋》,提出“你爱这个国家,这个国家爱你吗”的大哉问,受到当时中国舆论和跟风文化界铺天盖地的批判。相对而言,在揭露社会阴暗面和批判现实来说,当时社会许多其他作家的作品,比《苦恋》更深刻、更凝重,反而未受注意。这一点,我1987年在香港访问白桦时向他提到,他也承认。为什么《苦恋》及这句话会掀起中共的大规模批判呢?原因就是这句话击中了中共当时藉以凝聚人心的“爱国主义思想”的要害。而爱国主义,也正是中共的马列主义、阶级斗争论这些教条和符咒在大陆已经破产、无法再凝聚人心之后,能够拿出来欺骗海内外中国人的新符咒。

《苦恋》写的是一个从外国回来想为祖国服务的画家,在大陆受到的悲惨对待,其后他的女儿爱上一个华侨,要随华侨离开中国,画家出于爱国感情想要阻止,女儿对他说:“我走,是因为跟我爱的人走。爸爸我了解您,您这样苦苦地恋着这个国家,但这个国家爱您吗?”

国家,按马列的定义,是阶级统治的工具,即国家机器,也就是政权。但在相当长的时期,中共将“国家”与“祖国”混淆。从满清时代的革命救国,到抗日时期的救亡图存,到国共内战时中共提出的“只有社会主义能够救中国”,中国人包括参加共产革命的人士,没有几个人是真正认识马列主义的,大不了读过薄薄一本《共产党宣言》,几乎所有参与或支持中共革命和中共政权的,都基于民族观念。

但是,受到爱国主义、民族主义呼唤而投身到中共政权之下,“为祖国献身”的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好下场。因为在专权政治下,宣称“建设美好富强祖国”只是口号,不是掌权者的目的,掌权者的目的是权力本身。为了权力,一切都可以牺牲,所有为祖国献身的人都必然在种种权力斗争中成为牺牲品。怀有“我爱国家,但国家不爱我”这种情绪的,不是《苦恋》主人公一个人,也不仅是从海外回国的知识分子,而是从中共的延安时代开始,几乎所有投奔中共者的真实感受。

我也走过爱国主义破灭的坎坷路,所幸在殖民地香港的保护伞下,不仅人身安全,而且有言论自由的空间去认识真相。白桦的《苦恋》,唤起我对爱国主义这符咒的深刻反省,从此以后,我的思想意识在言论中表达出来的是:我不爱国,只爱面对真实、听从内心对自由对正义呼唤的自己。

白桦已逝。他的《苦恋》和那句名言也很少人记得了。但我记得。我希望有人会延续这段记忆。因为爱国主义的符咒仍然在蛊惑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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