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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加坡的福利住房能否跟上时代的变化

‌‌“当时很自由,可以漫步在广阔的土地上。‌‌”侯顺发(Chuck Hio Soon Huat,音译)说。他坐在桌旁喝着咖啡:‌‌“我们自己做玩具,爬树,在河里走,打鸟,摘水果。‌‌”

侯顺发和他的朋友兼前同事林振喜(Lam Chun See,音译)一起回忆过去。他们聊天的美食广场在设计上和新加坡众多的熟食中心差不多,但更有人情味,开在现代的购物广场里,彩色遮阳篷已经褪了色。

他们记忆中的新加坡,与这个以干净街道、时尚建筑和高端商场闻名的当代城邦完全不同。

他们聊起在甘榜(kampong,又名kampung)长大的经历,这种传统村落里都是锌顶木屋,大多没有自来水也没有电。

如今,甘榜在新加坡几乎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摩天大楼,也是全球最雄心勃勃,也是最成功的公共住房项目之一。是什么推动了它,对历代新加坡人而言项目怎么样?

‌‌“少说话,多做事‌‌”

1920年,英国人最先开始建造公共房屋。但新加坡传统文化学会的韩明光(Han Ming Guang,音译)说,真正的变化是在1959年人民行动党上台之后。

‌‌“人民行动党的领导人希望将新加坡现代化,因此有必要重新开发一些重要地区,并将人们安置在远离城市的地方,‌‌”他说。

1961年甘榜的一场大火导致数千人无家可归,政府对肮脏拥挤的生活条件愈发担忧,加速了公共房屋项目。

1960年,新加坡建屋发展局成立,并在三年内兴建了31,000多套组屋。在‌‌“少说话,多做事‌‌”这一雄心勃勃的口号之下,成千上万的人从甘榜搬进了组屋,但民众反响不一。

‌‌“有些人很高兴,‌‌”韩明光说。‌‌“这些人过去的生活空间狭小,或是要跟别人合住,没有电,也没有现代化的卫生设施。搬进组屋对他们来说是天赐良机。‌‌”

但另一些人则不满强制搬迁。‌‌“他们把我们赶了出去,‌‌”66岁的林振喜说。他把在甘榜的日子写成了博客,名为《早上好,昨天》(Good Morning Yesterday)。‌‌“他们抢夺了我们的土地。‌‌”

林振喜指的是1965年新加坡独立一年后生效的《土地征用法》。这部法令是有争议的,但时任总理李光耀(Lee Kuan Yew)认为势在必行。它使政府能够以低廉成本获得土地用于住房项目,并将人们迁出拥挤的市中心。

‌‌“《土地征用法》的基本理念是,我们应该为国家的利益做出牺牲,‌‌”林振喜说,‌‌“但如果我(政府)拿走你的土地,就意味着命令你做出牺牲,这不公平。‌‌”

侯顺发当时的心情则不一样。‌‌“我一点儿也不难过,也许那会儿太年轻了。我觉得搬到组屋更好,因为更加干净便捷。‌‌”

组屋最初只供出租,但在李光耀的推动下,居者有其屋很快成为国家的头等大事,他认为这有助于国家稳定。

经过几十年的密集建设,现在新加坡的23个城镇共有100多万套组屋。1960年,只有9%的新加坡人住在公共住房,如今接近80%,超过90%的组屋居民买下了房子。

有订单才会建新房,售价均低于市场价格,但要等上至少3、4年才能入住,不过低收入家庭也可以获得大量租房补贴。最新数据显示,组屋数量占新加坡住房总量的73%。

未来的路已被设定?

阿萨里(Safura Ashari)是一名房地产经纪人,八年前离婚后入行,专帮客户寻找组屋。

她今年40岁,住在新加坡东部巴西立地区的组屋。道路两边是一座座整齐划一的高楼大厦,还有熙熙攘攘的美食广场、商店、诊所、宠物医院和杂货店。尽管下着雨,外面仍然有很多居民,很有生活气息。

阿萨里说这是一个紧密联系的社区。‌‌“我不锁门,我想要认识邻居们,‌‌”她说。‌‌“我那一层有印度人、中国人、菲律宾人,我是马来人。我们所有节日都庆祝——开斋节、圣诞节、排灯节。‌‌”

种族的多样性并非巧合,每一栋公共住房都必须严格按照配额分给不同种族的人。新加坡政府1989年开始实施种族融合政策,旨在维持组屋内种族混合,李光耀认为这样可以防止社区‌‌“分裂和彼此疏远‌‌”。

对于阿萨里这样的房地产经纪人来说,可能会很麻烦。‌‌“我有一单交易的房子卖了两年。马来人的配额已经满了,而且卖家是个中国人,所以只能卖给中国人。‌‌”

种族配额只是影响获得组屋的因素之一。新建的组屋只提供给已婚人士,单身人士必须等到35岁才可以买,而且即使到了35岁,也只能买更贵的二手房,不能买新房。

新加坡妇女行动与研究协会的执行理事林女士(Corinna Lim)表示,离婚人士也面临难题——将婚姻期间的住房出售后30个月内不能租住组屋,他们只能去更昂贵的公开市场找房子。她补充说,未婚母亲也只有在年满35岁后才可以购买组屋,因为她们不被视为‌‌“家庭核心‌‌”。

这么做的理由是,住房政策宽松可能会鼓励离婚和非传统的家庭结构,但林女士说,没有‌‌“实质性证据‌‌”表明,放宽政策会令离婚率上升。

‌‌“现实情况是,不管社会和政策环境如何,总有离了婚的父母和未婚母亲需要稳定的住房,‌‌”她说。

斯蒂芬(Steph,化名)17岁就有了女儿,说她和其他家庭一样需要一个像样的家。‌‌“家庭有不同的形态和形式,我们要认识到这一点。没结婚并不会削弱我身为母亲或者新加坡人的角色。‌‌”

现年43岁的杨先生(Raymond Yeo)在所要求的35岁时买了第一套房子,当时他还是单身。现在他已经结婚,想要换套更好的,他对这套体系爱恨参半。他欣赏原本的理念,但觉得一些购买标准需要重新审视。

‌‌“政府把它铺设的道路指给你看,你不走就无路可走。如果你想拥有自己的房子,就会想着结婚,但愿能买到,‌‌”他说。‌‌“我觉得年轻一代别无选择,只能沿着为他们规划的道路走下去。‌‌”

尽管阿萨里在生活中经历过不少挫折,但却不这么看,她对组屋体系仍持乐观态度。她表示:‌‌“不管我的客户是什么情况,都不会无家可归,‌‌”她还说,都多人都会向建屋发展局提出诉求并找到解决办法。

让拥有住房成为现实主要得益于一些补贴措施,比如与父母住得近能得到补助,另外还有新加坡中央公积金,是一种储蓄基金,每位工作的新加坡人都必须缴纳。另外对组屋的出售和出租都有严格规定。

但阿萨里发现,客户的态度多年来也有变化。‌‌“较为保守的人只是想有个栖身之所,但也有人想在好地段拥有一套好的组屋。他们说:'我打算在那里住五年(法律规定至少自住五年),然后把它租出去,(在公开市场上)再买一处私人房产。'‌‌”

让社区相联

53岁的谭进梦(Tan Jin Meng,音译)拥有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的公共政策硕士学位,他对新加坡住房政策的审视更为全面。关于新加坡不平等问题的辩论日益激烈,他指出,提供公共住房是‌‌“非常重要的社会福利‌‌”。

但是他说,住房已经成了一种政治工具——是新加坡人和政府之间的一种社会契约,政府有义务继续为人民提供住房。‌‌“这是一个沉重的负担,因为政府现在是'负责任的',不能在不付出(政治)成本的情况下削减福利。‌‌”

他也对未来感到担忧。他担心一些人在住房上投入过多,导致退休储蓄所剩无几。他还认为,尽管组屋住宅区旨在鼓励邻里关系,但老年人正越来越孤独。

阿萨里说她选择住在巴西立地区是因为这里有花园、健身区、篮球场、四个操场,还有尊巴舞和羽毛球等活动。这样的设计特色鼓励人们走到一起,但谭进梦认为,年轻一代的心态不同了,甘榜精神正在消亡。

‌‌“我们不是特别喜欢社交的民族,‌‌”他说。‌‌“我们倾向于自我封闭,所以政府非常关注民众与外界的接触情况,让他们参与活动。‌‌”

谭进梦还认为,未来的几代人比父母受教育程度更高,收入更高,孩子更少,可能对住房有不同要求。

所有组屋都有99年的租期,可能会让大家不满。一旦到期,政府可以将房屋收回。新加坡是一个年轻的国家,第一批租约到期后会发生什么是一个热议话题。

人们常说,在新加坡,求婚时问的不是‌‌“你愿意嫁给我吗?‌‌”而是‌‌“想一起有套房吗?‌‌”

29岁的胡女士(Angela Oh)在2012年和现在的丈夫买了一套三室一厅的新组屋,今年才搬进来。政策允许恋人先登记上名字,但必须在新公寓建成前结婚。

她表示:‌‌“按订单建造的组屋工期太长,真的会破坏求婚的快乐,‌‌”因为婚姻变得实际。如果你在等房期间分手,钱有损失,而且一年内不能再申请组屋。

胡女士在组屋长大,她说她和丈夫‌‌“乐意永远把这间公寓当成自己的家‌‌”。但她也说,她这一代的想法与父辈不同。

‌‌“我们的父母可能认为,一套组屋就是人生的全部意义,‌‌”她说。‌‌“我们这代人考虑的不仅仅是有个栖身之所……世界公民的身份重新定义了我们对家,以及家在哪里的看法。‌‌”

对于像林振喜和侯顺发这样的前甘榜居民来说,过去总是有吸引力的。

‌‌“大自然就在门阶前,‌‌”林振喜说。‌‌“在这里,门阶是什么?组屋里就没有门阶!‌‌”他笑着说。‌‌“但错不在组屋,这是城市化的问题。‌‌”

侯顺发点了点头。‌‌“这是进步的代价,‌‌”他说。‌‌“但我很高兴能有所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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