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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闵志强

闵志强和我是孩提时代的朋友。从小学到初中,我俩一直是同学、玩伴、近邻。当时我们两家都住在解放街,隔青年路相望,拿杭州话说是“一炮仗”的距离。每天早上,我背着书包到他家门口,叫上他一起去上学。到井亭桥右转弯,沿浣纱河一直朝北,走到学士路,就是我们的五爱小学了。那时,浣纱河绿柳拂岸,碧波荡漾。放学回家的路上,我们自由自在地沿河游玩。路边有很多玩杂耍、变魔术、唱小热昏的卖艺人。我们常常站着看,尽情尽兴,忘了回家,花一两个小时在放学路上是常有的事。那时志强是“小开”,我的家境也不错,口袋里总有几个零用钱。我们互相“请客”,今天买油兜儿,明天买卤豆腐干。那时一分钱都可以解解馋。

可是有一天早上,我到志强家门口叫他,好长时间他都没出来,我便跑进店里去。他家是前店后屋,住宿在楼上。只见他爷爷一言不发,在悲愤地整理不知被谁翻得乱七八糟的店面。他母亲,一个与我母亲一样常常穿旗袍的端庄女人,正坐在屋里一张小凳子上哭泣。志强茫然地站在母亲她身边。看到我进门,他母亲擦了擦眼睛,拉过志强的手说:“去吧,小朋友来叫你啦,读书不好迟到的!”我们并肩穿过店堂时,我看了看他爷爷怒气未消的脸色,第一次没喊“阿爹再会”就匆匆离去。

那天放学,我们各自早早回家。走过志强家门口,觉得比往日冷清了不少。他家门口的大人们戳戳点点,一片肃杀气氛。原来他父亲因胡风反革命集团案被公安局抓走了,家也被抄了。再后来听说他父亲是什么托派,死在监狱里。随着家庭变故,志强的欢笑一天比一天少。没出三年,我的父亲也在下一个运动中被打成右派,一个从不问政治的医学专家也被戴上历史反革命的帽子。还好,没送进监狱,而是交群众管制。我们都成了阶级斗争的牺牲品,被划入黑五类子女,两个同学的欢乐童年被红色恐怖摧毁了。

由于家道中落,志强没读到初中毕业就辍学了。他在青年路的一条巷口摆了个小书摊。有一次我路过,他还热情地招呼我过去看书。志强一个大小伙子,守着这么一个破烂小书摊。我虽然还算幸运,能继续升学,却无力帮助背负生活重担的同龄人,想来真是感到难过。我不忍心再看到志强,有意回避他的书摊。后来我下乡、支边,历尽艰辛,想见也见不着了。就这样足足20多年,再没与昔日的好朋友见过面。有时想起志强,不禁自问:“一分钱看一本”的生意是怎样支撑着志强的生活,伴他捱过那段苦难的岁月?80年代初我们重新见面时,想不到俩人只有这么简短的对白:“别提它了好不?一切都过去了。”“唉,一言难尽啊!”

(选自《黑五类忆旧》第五期,2010-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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