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

六叔三案

邓六叔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文革中却糊里糊涂犯了三次反革命案,坐了三回牢,差点把命都丢了。一天晚上,全生产队男女老少都集中在村祠堂里评工分。每次评分前都要由公社驻队干部带头学习毛主席语录。那天驻队干部忘了带报纸,随手一指墙上的毛主席语录说:“我们今天就念这个!”

邓六叔一看墙上的红字歪歪扭扭,忍不住说了一句:“写得这样马虎,一个都认不到。”众人哄的一下笑起来了。原来墙上的语录是村美术老师完全按照毛主席的草体字原样画上去的。那时全国都是那样,文盲邓六叔哪知道这个啊。有人告诉邓叔:“这可是毛主席他老人家写的呢!”邓叔不以为然,还耍起嘴皮子:“毛主席什么都好,就是这手字写得太潦草了,让我们没文化的贫下中农看不懂。我们要给他老人家提提意见,请他老人家写工整点,让我们贫下中农看得清楚!”众人更是开怀大笑。

这一下惹祸了。只见驻队干部脸色铁青,愤怒地指着邓叔的鼻子吼道:“你这是什么态度,胆敢恶毒攻击我们最最最伟大的领袖和导师毛主席!”众人肃静下来了。但是驻队干部不依不饶,双手叉腰,突然站到记工分的桌子上喊:“社员同志们,刚才邓老头对毛主席的恶毒攻击你们都听见了吧?毛主席常常教导我们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就是要我们提高警惕,密切注意阶级斗争的新动向。邓老头其实就是混在我们贫下中农队伍中的现行反革命分子!”

无论乡亲们怎样向驻队干部求情,说邓叔其实不是敌人,而是世代贫农,只不过是喜欢开玩笑而矣,不可能是隐藏的反革命,都统统没用,第二天县公安局就开来了吉普车,把邓叔带走了。还顺便把村里的几个老地主也一同带走了,说是同伙。邓叔在牢里只坐了两个月,天天被提审,见他实在说不出个所以然,把他放回来了,而反革命的帽子还戴着。

邓叔坐牢回来后,老实了好几年,对凡属与毛主席老人家相关的东西都毕恭毕敬。那时每家各户都派发毛主席的彩色纸画像,让人贴在墙上一天到晚祷告。邓叔家就两间泥土房,一间厨房一间睡房。睡房里没窗户,黑咕隆冬。领到画像后,邓叔把它虔诚地贴在厨灶上方,把毛主席像当成灶神一样的膜拜。后来发觉那里的位置不好,因为时间久了会把毛主席老人家的脸上熏黑。于是邓叔立即关了厨房门,小心翼翼地想揭下来,重新贴个地方。当初贴上去时是用稀饭水粘死的,现在想揭下来可不容易。等他又急又怕费老半天终于揭下来时,毛主席像的一只眼睛还是弄烂了。

尽管他把揭下来的画像贴在了最黑暗的睡房墙上,但最终还是没有逃过革命群众的雪亮眼睛。没多久,县公安局的人又来了,他又到牢里坐了一个多月,罪名是死不悔改的现行反革命。这次坐牢回来后,邓叔似乎开朗了许多。他说他是政治犯,白天不用干苦活,而且牢里有吃有睡,比村子里过的日子好多了,很舒服的,坐得他都不想出来了,但是牢里的干部不允许,说我没什么大罪,就要求上面让我回来。村里人都笑他,说他光棍一条,一人吃饱全家不饥,才会说坐牢好。村里人其实是很忌讳坐牢的,总觉得那是坏人的事。

过了几年,邓叔又犯错误了。一天中午,全队人在村中一蔸大樟树下学习,驻队干部拿着一张刚到的报纸传达蒋介石死了的大好消息。邓叔一听,竟咋咋呼呼惊叫一声“蒋介石死了?”他的本意是想说蒋介石终于死了,但话一出口,别人听起来好像他很可惜蒋介石死了。驻队干部放下手中的报纸,和全村人一起看着邓叔。邓叔惊惶失措地说“不是不是,我不是那意思”。

当天邓叔又被公安局抓走了。县革委会讨论了半天,有一半人说此人屡教不改,该杀!另一半人说,节省点子弹吧,一个快死的糟老头了,让他去坐牢算了!这回坐得最长,足有三年,到1977年才放回来。回村后,邓叔就不再说什么话了,直至1984年死亡。

(选自《黑五类忆旧》第四期,2010-09-16)

关键词: 
栏目: 

Theme by Danetsoft and Danang Probo Sayekti inspired by Maksim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