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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奇迹,这是病症本身

被一块电子屏幕刷了屏。据说这块屏幕是可能改变命运的。操作方式如下:

成都七中,这所神一般的学校,课程直播,然后云南禄劝一中某两个班级,全程看直播。

然后,这个奇迹是,16年来,禄劝这个地方,考进北大清华88人。

然后,当更多的事实被挖掘出来,这件事有了神经一般的翻转。事实上,没有奇迹,只有狗血。

第一点,关于考进北清的数字。

这个数字请看仔细,是十六年来,考进北清88人。并不是2016年以来,自从装了电子屏,就考进了88人。而是说,在16年中,直播课的受众人数7.5万,而考进北清的,有88人。

这个考到北清的数据,要说一般,也不太差,毕竟,考北清的,也没那么多。但距离令人咋舌的放卫星般的成就,距离还远着呢。你看看衡水中学的霸气。丫一年超过你16年。

第二点,我想问的是,这些人是如何考进北清的?究竟是严格的管理起到了作用,还是这块屏幕起到了作用?

在我们看到的一些资料中,我们发现,至少,在同样开设网课的广西平果中学,采取的模式,是衡水化的。首先是生源掐尖;其次是管理军事化。一个细节是,在该校,有一个《100条零容忍条款》,其中包括,跑操时,如果衣服拉链不拉,则要被遣送回家。无视这些集中营式的管理,只谈这块屏幕,使得这个报道怎么看都像一个软文。

四川师范大学硕士罗小蓉曾对四川某高中网络直播班的高考成绩做过分析。

该校从2012年与成都七中网校开始合作,完整的办完了两届直播班(2015届、2016 届)。到了2017届,经过了两年的网络直播教学后,由于部分任课教师和学生反应强烈,该班高二结束后就中断了直播教学形式,改为传统教学模式。

改变了模式后的直播班,最后有40人参加高考,30人考上本科,其中3人上重点本科线,升学率和重点率超过了前两届网班。

第三,谁告诉你,考上北清,就是教育的奇迹?

第一点和第二点,我还是假设认同这个报道的逻辑的。假设以这样的逻辑来谈论问题。这个报道的逻辑就是,所谓教育,就是应试。而教育的唯一目的,就是考上大学。为了考上大学,则可以不择手段。

可是,考上北清,真的是唯一的指标,以及终极的目的吗?教育的丰富性就这样像一个单项选择一样,被你选择的过程中,自动取消了?

关于教育是什么,我说了无数次,这里不想再说了。只举一个例子。在冬夏两季,精神病医院客满为患,来的都是中学生。而在某个你视为指标的大学,需要心理干预的大学生个案越来越多。你所谓的成功,无非制造了一代又一代空心病人。

——这真不是奇迹,这是病症。

第四,我还想问的是,考上大学,甚至北清,真的就能改变命运吗?

别再自欺欺人了。从贫困县贫困家庭出来的,你真的以为,念了城里的大学,你就能改变命运了?你把家里六个钱包全榨干,你也换不起城里半套房。

而成都七中的孩子,在学校的露天的咖啡座里,谈论着世界局势。

你下半辈子用尽全力,无非就是蹭上去跟人家喝一杯咖啡。可是起点不同,人家永远在高维度,这种不公是先于你的个人努力的。思之令人绝望。

第五,即便个人的命运改变了。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但你如何避免你的下一届依然陷落在贫困的泥坑里?

因为这是一个巨大的吸血鬼体制。任何一个精英,都被更中心的城市所吸走,留下的,依然是荒芜的乡村。你的后辈们,依然一代又一代复制着贫困的命运。谁能来促进这个结构性变革的发生?

第六,在这个所谓的奇迹背后,并不是拉平城乡差异,是更深刻的教育不公,特权依然是特权。

且不问城乡之间的差异,这个制度性的问题。就连看直播的学校内部,也充满了令人惊讶的不公平。

正如《教育平权没有奇迹》一文的作者所指出的那样:

看成都七中直播视频的权利,只有少数人能享受——禄劝一中1300多位高三学生,只有两个网络班的学生可以看视频(2017年之前只有一个班)。他们从高一开始,就一直跟着成都七中的老师学习。

其他的班级想看视频,只能偷录直播。

这两个网络班,其实就是学校的重点班、尖子班,网络课程只是学校资源倾斜的一部分。每个班每年6万元或7万元的学费本来应该学生分摊,但是其实是由学校买单,2016年开始,全部由禄劝县教育局买单。

第七,有人欢呼,这是技术改变命运。

哪里有?这完全不代表互联网的技术,无非是传统的函授方式的迭代而已。

互联网最根本的特质是平等,是交互,是民主,而在这个技术里,仍然只是单向输出,而其中某一方面的权威功能再次被强调。这与互联网的精神背道而驰。

然而,就这么一个可疑的文本,一个充满了破绽的文章,居然引发了那么多感慨的泪水。

没有人对城乡之间鸿沟般的差异去质疑,没有人在意那些发生在学校内部的不公。没有批判,没有反思,迅速滑入成功学励志的鸡汤。

我并没有看到这个电子屏带来的革命性变化。看到的,只是大城市与贫困县之间的,令人绝望的鸿沟。看到的,是半吊子的粗浅技术沦为教育不公的帮凶。思之恻然。

当然,有些层面,不是你我能力所及。但这不代表就可以视而不见。也不代表,你就可以把丧事办成喜事。如果不敢去触碰最深刻的那个根源,再多的屏幕,也无非是加剧这样的不公正而已。这个屏幕,并不制造奇迹,恰恰照见了鸿沟。

呼唤教育平权吧。所谓的教育平权,真的不是你拿自己的弱势,去跟丫强势比,而是你也拥有自己的发展权利。而这个发展的权利,就因地制宜,因人而异了。用我朋友白宇极最新朋友圈语录,是这样的:因为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家清楚所要的,不是一块屏幕,或者一万块屏幕,而是自由的权利,是自由把握自己的命运的权利。

拿出巨大的社会资源,去跟人家拼211、985,这简直是拔着自己的头发想要离开地球呀!成都七中是你能比的吗,十一学校是你能比的吗?巨大的社会不公,像一个绞肉机,你却要孩子们用肉身去死磕,这有违人道。

愿意考大学的,有条件考大学的,我不反对。但那些更多的,没有机会的,没有机会出现在这个报道里的孩子们,他们能干嘛?谁来为他们的未来负责?禄劝县那些个过亿的教育投资里,本来也应该有他们的一部分。

最近我家在装修,给我们贴瓷砖的工人,安徽的,年纪其实跟我差不多,瓷砖贴的相当漂亮,像艺术家。他的日工资,400元每天起。据说,手艺好的,能达500元以上每天。这位贴瓷砖的艺术家,他开一辆白色的丰田卡罗拉,车身干干净净,纤尘不染,我的破车停在他车边上,总觉得我才是泥水匠。当然,我的职业是搬砖的。

有朋友问我,阿老师,要是你有机会为贫困县的教育献计献策,你会怎么弄?

我想告诉她,我很怀念聂圣哲。以及他的木工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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