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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父亲二劳改

父亲是1949年参加革命的,湖北省军政干校毕业后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随大军南下,一直到海南,后来随部队返回河南。1954年我3岁,随母亲到洛阳作随军家属。在那里,母亲又生下一个妹妹,取名洛佳(洛阳安家),后又生了个弟弟,取名洛兵。生活平静而又幸福,南方出生的我习惯了吃馍、吃面条、喝小米稀饭。

1956年,部队集体转业。随后,反右斗争开始。在我幼小的记忆中,爸爸好像很长时间没有回家了。有一天,妈妈带我们到一个农场看爸爸。他在那里劳动,晒得好黑。1958年,组织上动员我们家属返乡,我们回到湖北天门县的一个小镇。离开河南前,爸爸与我、妈妈、弟、妹在照像馆照了一张照片,并写着“欢送王虾贵(妈妈的名字)同志返乡合影”。前几年这张照片还在,近年几次搬家,把这个珍贵的照片弄丢了。

父亲被定为右派去了劳改农场,我们老家的军属牌子也摘掉了,妈妈不得不从新参加工作。她每月27元的工资根本养不活我们三个孩子,还有年迈的祖父祖母。因无钱治疗,两岁的洛兵夭折了。妈妈吓坏了,忙将洛佳送给乡下的姨妈,将我寄养在乡下的外祖母家。

1961年挖红薯的时候,父亲来到天门乡下,要将我接到他所在的潜江沙洋二农场二十中队。外婆听说我要走,流泪了。这三年我与外婆是在吃树皮野草、吃糠中一起走过来的。父亲刑满后不愿回乡,要求留下来当农工,俗称二老改。为了不与其他农工一道睡集体宿舍,父亲想出一个良策,将我带在身边,这样就可以分到一间独立的住房。

那个住房其实就是一个看瓜的棚子,有十来平方米,门口种着各种蔬菜。夏天的晚上,一定要打手电筒回家,因为我无数次发现各种蛇躺在路面乘凉。房子是茅草做的屋顶,各种虫子经常光顾我们的床,最让人害怕的是蜈蚣常常从上面掉下来。有一次,一只野狗在我们门前捉了一只野兔。可是它不吃,而是将猎物放在地上,守在旁边欣赏。我本能地上前去拿那野兔,野狗却猛然向我扑来,前爪抓进我的大腿,一口又咬住我的胸部,当即鲜血淋漓。现在还留有伤疤,那年我11岁。

父亲心情非常不好,脾气很大,常常以酒浇愁,每月工资还不够他喝酒。喝醉了就摔东西,经常无端把我打得头破血流。他要我每天给他赚一元钱做酒钱,不然就挨打。

我那时读小学四年级,每天凌晨4点钟就起床,守在牛棚门口,等农场放牛出来。牛有个习惯,早晨一出牛棚就会拉粪。鱼塘收牛粪,每斤一分钱。我每天必须完成一百斤牛粪才能赚到一元钱。一次我挨打后逃跑了,跑到一个由两个劳改犯看管的瓜棚里。他们收留了我,在那个窝棚里呆了两天。旁边有个即将干涸的池塘,我帮他们捉了两脚盆泥鳅。还没来得及吃,父亲派的人就把我抓回去了。

有时早上捡的牛粪不够,就只得到离农场很远的地方去检。一次我在离农场3公里的杨家滩检了两大篓子牛粪,由于挑不起,我将其中一篓子埋在路旁沟边。将另一半挑回去再来时,发现竟被别人偷走了。我心痛地痛哭半天。后来又捡到同样多的牛粪,我不敢再埋了,而是三步一歇往回走。3公里路我磨了整整四个小时。到养渔池一过磅,连皮107斤。天哪,那时我才11岁啊!

在劳改农场的四年中,我似乎没买过鞋。每年从五一到十一,我是不穿鞋的,从早到晚都光着脚丫。有时被钉子、蚌壳剌破,但自己用尿一淋,在地下划个十字,取十字中心的泥巴一糊,就止血了。一般不会发炎,几天后就好了。过了十一,我就开始打草鞋。草鞋其实并不都是草编的。我平时就注意捡废布片子,洗净晒干,以备编鞋。用布片子编的草鞋是逢市过节穿的,用麻编的草鞋是洗脚后穿的,平时穿的就是真正的草鞋。冬天穿的草鞋叫草窝子,没有花眼,四面都有草围着。我是跟一个劳改犯学会打草鞋的,不要任何工具,只要一根半米长的竹竿登在脚上就行了。

那时父亲常常出差,将我暂托给一家姓叶的照看。叶家有姐兄妹三人,哥哥比我大五岁,妹妹比我大两岁,我与妹妹同班。我那时身体不好,常常发烧(后来当兵检查身体时才发现肺上有一个很大的钙化团,可能是那时得了结核病,不知不觉钙化了),不能去上学,妹妹常将学习的内容带回,还带回一些找同学讨要的蚕豆、大麦粉之类给我吃。

那年头同学之间经常互相讨要吃的。我记忆最深的是,他们大姐当时正在与沙洋-武汉轮船上的一个船员谈朋友。那个准姐夫来看大姐,总是带一瓶化学酱油来。他们的老妈,一个越剧演员,就用酱油给我们煮饭吃。那种香甜的味道,现在回忆起来都流口水……

(选自《黑五类忆旧》第三期,2010-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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