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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一次粗疏

开国之初,父亲从中学生团干部直接招入县政府分管后勤,科局级。当年的县政府非常简陋,墙上有缝隙。父亲排行老么,生性粗疏,有一次把150万元的后勤发票顺手塞进墙缝。不久,办公室调换桌子的位置,墙缝被遮蔽,发票的事由此被忘得一干二净。清匪反霸,减租退押,土地改革,父亲均表现积极,深得南下的县长们嘉许。

1953年搞清查,父亲被查出涉嫌贪污150多万元。这是个天文数字,以时价计,可买60万斤大米。父亲那时还没成家,一个单身汉,而且政府实行供给制,有钱也没处花,账目究竟错在哪里呢?由于出身地主,根子有问题,父亲被残酷吊打,吐血屙血,屈打成招,最后被双开(开除团籍,开除公职),遣回罗江乡下老家务农。至今父亲臀部还有一个圆圆的紫黑色的伤疤,终生不散。

父亲的父亲刘定国,置有三十多亩薄田和十余间瓦房,土改时划为地主,被镇压。父亲的母亲成为地主婆,数九寒冬被疯狂的人们用竹蔑绳索捆住腰腹下部,往嘴里灌粪水,活活折磨致死。我从小只隐约听说过祖父母,无缘见到他们的模样。土改之后,父亲再没回过老家。家中的房屋大都被没收,分给了贫苦农民。父亲被遣回原籍,根本没有住处,只好用烂竹席打个地铺睡在猪圈里。正当夏天,恶蚊成群,无法入睡,父亲只好摸黑割来野草点燃,烟熏满屋,熬度夏夜。冤案在身,周遭白眼,苦不堪言。

三个月后,秋风送爽,县里来人通知父亲回机关,恢复公职。父亲喜出望外,丢掉锄头一路小跑,回到县政府。原来,公务人员搬移父亲用过的办公桌,发现桌子遮挡住的墙缝里有一卷票据,清点一遍,150万元。冤案真相大白,父亲得以平反。父亲捶胸自责:简直太粗心大意了,你这个“冤枉人”哪!

县长问及父亲将来的工作打算,父亲不假思索地回答:想去教书。县长欣然同意,安排父亲去试教。学生反响甚好。县里保送父亲去省立孝泉师范学校带职带薪进修。毕业后,父亲长期在山乡公立小学任教,兢兢业业几十年如一日,视农民子女为亲生已出。上世纪六十年代,父亲已是36岁的大龄青年,与从重庆市中区精减下放回老家的我母亲结婚。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多是在破庙改成的公办乡村小学校里度过的。

(选自《黑五类忆旧》第三期,2010-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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