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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岑家事

朋友老岑,祖藉山西,先辈清中期移民至内蒙古。先是给蒙古王公贵族垦荒,交一定的押荒银,垦熟后每年交些地租。那时,清廷所定的押荒银和岁租,按土地质量有所差别,东西部也不一样。绥远一带押荒银每亩至少一钱,最多达到二点一两;岁租每亩一般是银一分到二分左右。

老岑的先人经过多年的辛苦劳作,手中有了一些余钱,就开始从蒙古人手里买地。据说,那时的地非常便宜,尤其荒地给钱就卖,常常跑马为界。老岑的先人是慈禧老佛爷领导下第一批勤劳致富的人,及至民国,老岑家的水浇地就有上百倾;草场不按亩、而是按里论。

据老岑讲,他的先人对长工们非常好。他的祖父就是一位性格温良敦厚的地主,乐善好施、扶危济困。同情农民、关心农民、帮助农民的事他常做。

那时候的地主们,一般采用“笼络”的方法稳定长工。例如,初一十五“打牙祭”;逢年过节送粮食、衣物;年终结算时另外暗中送红包……用这些手段来挽留那些老实本分、肯干活的长工。那时,地主在年前还必须关照他人的过年情况,如有穷苦人家过不去年,同村富裕人家必须单独或凑钱给与必要的帮助。

老岑说,每年夏天,他的祖父都要给长工做两套单衣:两件白市布褂子、两条褡裢布裤子、还有两条用来擦汗的羊肚肚毛巾。村里有人说:“其实有一套也管行了!”他的祖父说:“受苦人夏天出汗多,总得有个洗换的吧!”

笔者务过农、做过工,深知“活儿在手里”这句话的分量。如果“对着干”的话,长工自有千百种方法来消极怠工。因此,用欺骗、压榨的方法,东家和长工是不能长期相处的,最终吃亏的必定是东家。小气、吝啬的地主是有,但一定得适可而止,如果太厉害、臭名远扬,就没有人上你家来打工了。如果得罪的太狠,半夜把你家的粮垛、草垛点着后跑了,你去哪里寻他?

那时,许多地方闹土匪,地主们都吓得“鸡崽子”一样,小心谨慎、生怕惹祸。叫花子来讨米,总是一碗碗地打发,绝不让他们空手而去。不要小看叫花子,其中可能就有某股土匪的眼线。如果轻慢了,说不定哪天晚上来一帮手执刀枪的蒙面大盗,把家里抢得精光……地主们连叫花子都不敢轻慢,哪个敢得罪长工?

但是,突然有一天,“地主”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罪名,有地皆“主”,是“主”皆恶。仆人既然翻了身,旧社会的“主人”当然没有好日子过了。从没收财产到人身批斗,不仅倾家荡产,一生名誉也扫于地下,甚至肉身难保。

1950年,归绥市土改开始。工作队确定对象后,需要引导贫农们起来斗争。但工作队员们很快就发现,一些贫农表现并不积极。因为并非所有的地主都与雇农势同水火,甚至有的地方双方关系还较为“和谐”。起初,不少人不愿意撕破脸向地主发难,在工作队动员他们起来斗地主时,不少贫雇农反而还产生一种抵触情绪。

为了顺利实现土改目标,工作队还排演了话剧《白毛女》,采取宣传的形式来做贫雇农的工作,但没有什么效果。老乡们反而认为:“黄世仁是远处的地主,我们这里的地主都是好人”。

不少人无法理解地主对他们的剥削,称:“我给地主干活,人家管我饭吃,年底还给工钱,这都是说好了的。要是年底不给工钱,或者不给饭吃,我可以告他。可是人家确实给钱了,也给饭吃了,那还有甚错?”

土改打杀地主的手段五花八门、惨绝人寰。斗争地主的场面十分野蛮,拳、脚、鞋底、棍棒、皮鞭一起上,打得皮开肉绽、口吐鲜血、伤筋断骨,惨叫哀号之声不绝于耳。对于某些强加的罪名,跪在斗争台上的地主想解释一下,战战兢兢刚开口,台下在积极分子的带领下发出一片震耳欲聋的口号声,淹没了地主那微弱可怜的声音;台上的积极分子立即抽耳光、拳打脚踢,打得你根本无法开口……

除了用棍子打、锥子捅、绳索捆、石头砸之外,还有好多种。比如磨地,把棱角锋利、黄豆般大小的菠菜籽撒在地上,然后把要斗的人衣服脱光,推倒在地,提住他的双脚在这上面来回拖,拖到他半死不活为止。即便是下跪,膝下铺的也是玻璃碴子瓦渣子,那种钻心的疼痛,常人难以理喻。

捆绑可能是最有中国特色的刑罚之一。一些拥有不容置疑的生杀大权的人,只要高兴,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场合,将另一些被他们称为阶级敌人的,被彻底剥夺了尊严的人捆绑起来肆意凌辱。即使将人致伤致残甚至致死,其行为都是革命的,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

老岑的祖父在那时就被捆过一绳子。那次斗争会一开始,老岑的祖父就表示认罪服法。工作队要求从明朝开始退赔剥削所得,老人家也连连点头同意。乡亲们都说:“态度挺好的,就这样吧,别斗了。”但工作队不认可,几个村里的地痞和二流子,他们先脱掉老人家的衣服,从后面将其轰然一声猛推在地——他们称为“狗啃屎”。然后用麻绳一圈一圈地将老人的手臂捆紧,双手反剪,从地上拉起来。用膝盖抵住老人的腰部,再使劲将反剪的双手往上提,老人立刻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那天,老人家被捆的血液不能流动。一会就脸色苍白,全身沁出一层白蒙蒙的细汗。这是痛到极致的一种生理反应,就因为这一绳子,老岑的祖父半年多胳膊都举不起来,自己不能穿脱衣服。

那年春节,老岑家什么也没有准备,别说肉,就连米面也没有了。全家人在悲悲戚戚中度过了年三十。

初一清晨,老岑的父亲一开大门,发现门口摆着好几个篮子。他慌忙提回家去,倒出来一看,发现全是食物:烧猪肉、油炸糕、馍馍、粉条、豆芽,应有尽有。他们全家喜出望外,感动的热泪盈眶。他们能猜出,这些吃喝都是过去的长工们送来的。那些年,每到年关,他们家都要准备好多份食物,送给那些贫寒的人家。人心都是肉长的,这是积德的回报。

有了这些食物,他们总算安然过了个年。但后来的日子会如何,他们根本无法猜想。起初,他们天真地认为没收了土地和财物就算到头了,谁能料想到,噩运这才开始,沦为贱民的日子整整延续了数十年。

令人唏嘘的是,临近解放时,老岑的祖父听说口里土改,自知在劫难逃,于是把半数土地分给了长工。事与愿违,那些分到地的长工,到土改时都被定成了地主,为此数十年受尽磨难。

前年夏天,老岑回老家寻根。遇见了几个儿时的玩伴,都是昔日长工的子弟。他们见到老岑异常亲热,都争先恐后地邀请老岑去家中做客,并做彻夜聊。

那次荣归故里,一个当年长工的儿子说:“岑哥你再回来哇,那些地还归你,你领着我们干哇!”说这话的人都年近古稀,自然是玩笑之谈。由此可见,地主与雇农并无不可调和的阶级矛盾,所谓的阶级仇恨都是人为杜撰出来的。

后记:

近日上网查阅资料始知:顺治初,中原地区灾荒不断,清朝曾提出“酌开边门”,让内地农民出边耕种,于是许多农民冒险出关。但清廷同时又规定:“不许在蒙古娶妻生子,春去秋归,从事季节性劳动;不许在口外定居,不许携带家眷前往。”至17世纪末18世纪初,关外内地农民越聚越多,至十数万人之多。

出边农民耕种土地有三种形式:第一种,自己在山隅向阳处垦种;第二种,由蒙人招募内地农民耕种;第三种,由清廷将八旗官员的口内熟地换给口外荒地,从而招募内地农民开垦种植。

17世纪末,出边农民逐渐在热河、喀喇沁、察哈尔和归化城土默特等长城沿边的一些地区形成农业点。

在归化城土默特和察哈尔,各种官地的招垦占了较大的比重。顺治七年确定:“外藩蒙古,每十五丁,给地广一里,纵二十里。”康熙八年,清廷提出以古北口等边外空地拨给无地旗人耕种。按定制,归化城土默特兵丁无饷,拨给“户口地”为生。

清廷圈占上述大量蒙古牧场,这些田地或因差役无暇自耕、或因不熟悉农耕,大部分被租佃给汉民。这些内地农民主要来自河北和山西两省,“沿边数州县百姓,岁岁春间出口……皆往土默特地方耕种”。这些季节性出边种地者,或曰“伙盘”、或曰“雁行”。雍正朝以后,土默特的垦区扩大,出边的农产越来越多。“搬移眷属”“盖房屋居住”,并且呼朋唤友、互相援引,“一年成聚,二年成邑”“渐成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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